跟令君澤簡單交談了一下之後,唐寧重新走回病房門口,她今天回家一趟,原本是將自己的東西都收拾過來,以後就打算在這長陪着了。
她看看了一眼病牀旁邊背影深沉的男人,擡手輕輕敲了兩下門,這才推門走進去。
“孟先生在呢。”唐寧勉強扯出一抹笑容跟眼前男人打了聲招呼。
孟時川看着婦人走進來,他不善於人際,但到底是唐婉的母親,多少還是會顧忌,“伯母。”
雖然孟時川對唐婉很好,唐寧也是真的疼愛自己的女兒,但是唐寧跟孟時川卻說不上幾句話,她甚至想象不出唐婉是怎樣跟孟時川相處的。
這個男人自帶一種孤傲清冷的氣場,尤其是現在心情不好,就更加明顯,哪怕到了她這個年紀,跟他說話還有會有壓力。
眼看着到了中午十一點多,唐寧將手裏的保溫桶放在桌上,“孟先生還沒喫飯吧?正好我帶了點飯菜,都是自己做的,比不上外面飯店的好喫,你湊合着先墊一口。”
唐寧來的時候就料想到孟時川一定會在病房陪着,這些日子,除了她在旁邊的時間,孟時川幾乎寸步不離,開始或許她還懷疑過他對唐婉的態度,但是後來這一切,都讓她不再懷疑了。
沒有人做戲會做到這個份兒上,那是一種心甘情願的付出。
她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只能通過這樣笨拙的方式來表達自己一點點的心意。
孟時川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到了嘴邊拒絕的話還是被他嚥了下去,起身走到桌子前坐下,默默將那保溫桶打開。
保溫桶是玫紅色的,上面還印着棕色的兩隻小熊,其中一隻的臉都被磨掉一半兒,在他手裏看起來有些可笑。
蓋子擰開,簡單的兩菜一湯,一道糖醋排骨,一道蝦仁豆腐,盛在最下面的是鯽魚湯,雖然都是家常菜,可能感覺得到唐寧手藝很好,看起來就非常有食慾。
“我不知道你喜歡喫什麼樣的菜,就做了婉婉愛喫的,那孩子最喜歡我燒的糖醋排骨,說是她喫過最好喫的菜……”說到這,唐寧又有些哽咽,生怕會影響了孟時川的心情,她抽了張紙隨便找了個藉口,“我出去打個熱水。”
房門開了又關上,孟時川坐在桌前看着那兩道菜,良久,他纔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糖醋排骨放進嘴裏。
酸酸甜甜的味道加上醬油的焦香味,排骨應該是被提前炸過一遍,外酥裏內,裹着醬汁十分開胃。
孟時川不喜歡喫太過油膩的東西,相比於豬肉更喜歡牛肉,但是現在喫着這道排骨,卻覺得如此美味。
她很喜歡嗎?
回想一下兩人一起喫飯的時候,她的口味是偏向於酸甜的,鹹辣則喫的比較少,只不過當時他並沒有留心,所以也從未發現。
一盤排骨,足足有八塊,他全都喫下去,一點沒剩,看着空空如也的小碟子,嘴巴里還存有排骨的香氣,可心卻像是空了一樣。
喫她喜歡喫的東西,只是她卻不能醒來,這樣的滋味兒並不好受。
孟時川端起眼前的小碗,將
裏面的魚湯喝了大半,動作急促有些許湯汁溢出來,看起來有些狼狽,這人卻全然不顧。
保溫桶裏升起的熱氣飄進眼底,他緊緊闔上眼眸,嘴裏是苦的。
靜坐片刻,放下手裏的餐具,抽了一張紙巾擦拭了下嘴角,起身走回到牀頭,居高臨下的看着那張日益蒼白的臉,眼底一片刺痛。
“你打算什麼時候醒過來?”似乎很久沒有跟她說過話了,出口的聲音都是沙啞的,“我還等着你醒來懲罰我,你怎麼退縮了?”
話音落下,房間裏四下無聲,牀上女孩眼眸緊閉,註定只是他一個人自言自語的獨角戲。
只是這樣的獨角戲孟時川卻樂此不疲,有些話一旦開了口,就收不住——
“不是喜歡我?不是那麼勇敢錚錚的對我表白,現在怎麼躺着不動了,你的勇氣呢,你的果敢呢?”
“在茶社那麼大無畏的將自己交給杜建業,說是爲了我,你問過我的感受了嗎?你到底要自以爲是到什麼時候,看着我現在這樣,心裏開心了嗎……”
“唐婉,我最討厭說到做不到的女人,所以你起來把你說過的話全都兌現好不好?”
說到這裏,男人忽然輕笑一聲,眼底紅着,神情卻非常茫然,看起來有些詭異,“其實我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只可惜我想到的太晚了,我好害怕再也沒有機會親自對你說出口……”
蒼勁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直到再也聽不清,他語無倫次,甚至是沒有邏輯的全憑直覺的喃喃着這些。
他想說的話,想做的事,實在太多了,她生活拮据,從小扛起家庭的重擔,他這麼有錢,可以讓她過生最好最好的生活,想要的一切他都可以給,只要她開口。
但現在卻沒機會,只能拼命的壓抑着這股在身體裏到處衝撞的情緒,他才能穩住自己,才能不會偏激的做出出格的事情。
那張在白色枕頭間帶着氧氣面罩的小臉,多看幾眼就可以將他打敗。
男人高大的身軀一點點彎曲弓起,眼底的熱意幾乎將他燙傷,喉嚨像是被繩子勒住一樣艱澀,“你這個女人到底是喫什麼長大的,竟然敢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你怎麼敢……”
時至今日,出事到現在,孟時川都不敢去設想,她用自己將舒嘯從杜建業手裏換下來,是抱着怎樣的心情。
他只是記着舒嘯轉述的那句話——
我很喜歡你,哪怕爲了你在意的人做這些也值得。
當時的她以爲他在意的只有關於舒恬的事情,甚至連他自己也是這樣以爲,可悲劇往往就在這種時候發生。
她昏睡過去,極大的可能性是再也醒不過來,可他卻發現這顆心早就已經被她填滿。
那份被他自己也刻意忽視的感情,在這一刻真相大白,可面對這樣的結果,他的心每天都被這句話所煎熬。
讓他在每一個夜晚都懊悔不已,讓他人生三十多年第一次嘗試到了後悔的滋味。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可以親口告訴她,他最在意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