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大嗓門掀去棺材蓋的瞬間,這個靈魂又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倏地一下,飄身進到了棺材裏面。
大嗓門是看不到靈魂的。此時的他,先是除去自己沾滿泥水的外衣,又胡亂的擦了一把手臉,便探身去攜抱棺材裏的屍身。不想那個屍體自己竟站了起來。這下好,倒省了大嗓門的事了。他剛伸出去的雙手正好抱在屍體的腰部。
這回我是徹底看傻了眼,如此駭人的情形,大嗓門非但不害怕,還能淡定自如,好像這個屍體正應該如此配合自己似的。
他並沒有立即把這個屍體抱出棺材,而是把自己的頭抵在了這個屍體的懷中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此時,之前飄進棺材裏的那個靈魂,已然站在了棺材的外面,它一改之前的迷茫和冷漠,噙滿淚水的雙眼,柔情的看着哀嚎着的這個男人。
就在大嗓門和這個靈魂傷情的這個空檔,我看清楚了屍體以及靈魂的容貌。
人是由肉體形態和非肉體形態組成的。屍身是肉體形態,是看得見,摸得着的一個形體,它的容貌是直觀的,真實的。靈魂則是非肉體形態,它是抽象的,是一般人看不見,摸不到卻能感受到存在的。
在常人眼裏,靈魂是不可見得,是抽象的,但在像曾祖和我這樣的“門裏人”開過天眼以後,靈魂又是有跡可尋,真實可見的。
靈魂的形體和容貌一般是以肉身死亡前的模樣呈現,不同的是,當它入夢到其他人夢境中的時候,它可根據需要,以肉體生前任何一個年齡段的形體和容貌出現,但最常呈現的形體和容貌還是它離開肉身之時的形態和容貌。
此時,這個靈魂的形體和容貌與屍體肉身的形體和容貌是一樣的。只見它二十歲左右的年齡,長條的身姿,鴨蛋般的臉面,俊眼修眉,似羞還嗔。此時的她比她的肉身多出的是溫柔,是憐憫。
大嗓門又哭了半天后才止住了悲聲。他果斷的把屍體抱在懷裏,轉身踩着泥濘,雖然腳步踉蹌,卻極其小心翼翼的往松林外走去。
此時的大嗓門,與剛進松林之時的舉止判若兩人,他現在雖然腳步欠穩,卻能一步一個腳印,即準確又巧妙的躲避着那些墳坑,墳堆,穩穩地抱着懷中的屍體。不大會便走出了陰森的松林,走在了返回客棧的泥濘小道上。
再看這個靈魂就像跟在父母身邊的孩子一樣,一步不落,乖巧的跟隨着自己的肉身。並且時不時地飄身到前邊等上一會,待大嗓門走到近了前再一同前行。
大嗓門抱着屍體,腳下踏着泥濘,卻看不出他有半分疲勞。
一路上他沒有片刻休息,也是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纔來到客棧。因爲他臨出客棧之時曾告訴過店小二留門,所以捱過打的店小二記性很好,不但給他留着門,還及時的給他敞開了門。
大嗓門並不囉嗦,徑直走到自己的房間,也不答理房中等着他回來的那些“英雄”,徑直接把屍體放到了自己的睡牀上。
大家好奇,不相信他真能把墳中的小娘們給弄回來,還認爲胡亂弄來個什麼女人來哄人,便一起涌到牀邊,想看個究竟。還有人把燈端至近前,在屍體面前晃來晃去。
這些人竟然沒有看出這是一具屍體,有的人還在稱讚它的美貌。端燈離得最近的這人,貪戀美色,心生淫念,竟然情不自禁的將閒着另一隻手伸向屍體胸部。
突然,他臉色大變,大叫一聲:“鬼啊”。同時,手中的油燈掉到地上。幸虧大嗓門手疾眼快,彎腰把油燈撿了起來,要不然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大家聽到“鬼啊”二字,先是一愣,接着一個個被嚇得屁滾尿流,爭搶着,撕扯着往房門口狼串逃去。
大家神魂顛倒、狼狽不堪的逃離了客棧,房間裏只剩下大嗓門一人。他手端油燈跪至牀前,兩眼含淚,悲聲說道:“柳妹,你我生不能同衾,死定同穴,哥決計不會讓你孤苦無依、獨自一人躺在在那片荒涼的地方。哥這就帶你走,從此與你永不分離。”
大嗓門哭說着,靈魂在旁邊也陪着落淚。這時,我透過窗櫺的縫隙往屍體身上看去,只見它身穿一身素色新衣,髮髻雖然凌亂不整,卻似行雲舒展,在燈光下泛着烏光,面色雖顯蒼白,卻透着淡雅恬靜,雙目緊閉,雖口鼻無息,可凝脂般的肌膚卻不僵不板。
我心中茫然,這當真是具屍體嗎
我急忙來找曾祖,沒等我來口,就看見甲乙二鬼正在給曾祖連比劃帶說。我心中好笑。心想:“得這彙報工作算是有代勞得了。”
曾祖看到我回到房裏,問道:“你看到的結果是什麼”
我滿臉疑惑,說道:“起初甚是不解,此時感覺像是一段悲情,到地怎樣還是難以確定。”
曾祖平和的口氣說道:“鴻兒,這正是一段悲歡離合。有道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這話當真不假。”
曾祖的話使我一頭霧水,不解的問道:“老爺爺,像他們陰陽兩隔,還咋算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我不待曾祖回答,又想起了昨天在卞家看到的胡玉以及呂氏,接着問道:“胡玉與呂氏又何嘗不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有情人最終不也沒能成爲眷屬”
曾祖笑道:“鴻兒,終成眷屬者,首要是有情,胡玉、呂氏之間的情豈能與隔壁二人相提並論。”
或許我年齡太小的緣故,一時還分不清何爲“有情”,男女之間如何纔算“有情”。
可我此時心中隱約感到胡玉和呂氏之間的那份“情”,確實有點彆扭,尤其是胡玉簡直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淫棍惡徒。
我雖然不知道隔壁的屍體生前對大嗓門用情如何,但憑大嗓門對女屍的這種情,足以讓鐵石心腸的人感動。莫非這就是曾祖所說的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之處
“孩子,這就是天意,天意就是天道。你想弄明白此事,不妨到隔壁做一件錦上添花的事情,見識一回他們兩人之間的那段真情情。”
我越來越弄不懂曾祖到底讓我明白些什麼,起初是講:“天道自然無爲,人的行事也要效法天道,不要妄自作爲。而現在又讓我去給錦上添個花,真不知道天道是讓我爲,還是讓我不爲”
“孩子,你到隔壁以後,要這麼、這麼做,然後再那麼、那麼做,便是遵守了天道,又做到了錦上添花。”
正是曾祖的“這麼”和“那麼”,才解開了我心中的那些疑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