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木淳看着家譜上的字,大眼瞪小眼。而馬丹龍自己帶來的家譜副本,他的名字下面卻沒有這一行特殊的說明。
正本和副本在這一點不一樣,只能說明一點,副本被馬丹龍私自篡改了。
馬丹龍別看瞎,直覺比常人都要敏銳,感覺到氣場不對,說道:“怎麼回事?有什麼問題?”
他身後的小夥子,應該是他的徒弟,看看家譜正本,說道:“師父,正本拿來了,在你名頭下面有一句話。”
“寫的什麼?”馬丹龍問。
小夥子道:“‘此人背師行事,革出師門。’”
“放他媽的屁!”馬丹龍一掌拍在桌子上,那麼厚的八仙桌居然被他一掌拍得裂了紋。
小夥子見他師父發火,並沒有嚇着,面色如常,退回一邊坐着。我和木淳面面相覷,此人別看年輕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馬丹龍咬牙切齒:“一枝梅啊一枝梅,這麼長時間,你還嫉妒我的道法精湛,臨了臨了在家譜裏給我添了這麼一筆,他媽的,什麼玩意!”
木淳面色陰冷:“馬師叔,我再叫你一聲師叔,我爺爺已經過世了,死者爲大,請你不要侮辱先人。”
馬丹龍摸索着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江湖傳言,一枝梅把木氏一門的掌門傳承交給你了?”
“對。我現在是茅山木門的掌門。”木淳大大方方的說。
馬丹龍沉默一下:“師兄牌位在什麼地方,我先祭拜一下他,趕你說話,死者爲大,祭拜之後,有什麼話再說。”
師徒三個站起來,每個人都抄着油紙傘,傘不離手。
木淳想過去扶着馬丹龍,馬丹龍擺擺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別看我瞎,可心裏透亮,明鏡一樣,你只管頭前帶路。”
我這時候更不能走了,這師徒三人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知想幹什麼。
我們五個人到了後面一個小倉房,這裏收拾出來,乾乾淨淨的,靠牆擺着小桌子爲神位,上面擺着香爐,七個盤子八個碗的祭品,後面靠着木老先生的黑白照片,老爺子表情淡然,似乎音容宛在。
木淳拿起桌子上的長香和火柴,遞給馬丹龍。他們這一門有規矩,燃香不能用打火機,只能用火柴。
馬丹龍接過香,點燃香頭,自己摸索着找到木老先生的黑白照片,也不知他是怎麼找到的。手舉香火貼在腦門,畢恭畢敬鞠了三個躬,然後摸索着把香插在香爐裏。
我們從倉房裏退出來,馬丹龍問,什麼時辰了?
他的女徒弟,梳着大辮子的漂亮女孩趕緊道:“午時剛過。”
馬丹龍道:“師侄……”
木淳說:“師叔,我在。”
“我們遠道而來,麻煩你準備午飯,咱們吃了再說話。”馬丹龍倒是不客氣。
女孩牙尖嘴利,說道:“我師父每頓飯都要喝點小酒,他喜歡喫辣的,無辣不成菜。”
我和木淳面面相覷,木淳說:“知道了。三位先回屋休息,我馬上準備午飯。”
我們兩個出來,我輕聲說:“來者不善啊。”
木淳愁眉不展:“門派還沒開張,就來個上門討債的。爺爺啊爺爺,您老一走了之,給我留下個亂攤子。”
我們兩個老爺們也不會做飯,只能兵分兩路,木淳到超市去買點現成的熟食和燒酒,我回家讓我媽捎帶手做幾個本地家鄉菜。
我媽聽說木家來了客人,真是花了血本,宰了一隻老母雞,又燉了鍋魚,讓我端過去。我和木淳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湊出一桌還算豐盛的菜。
雨已經停了,院裏擺着八仙桌,菜品都擺在上面,空氣裏散發着清香,倒也開胃。
木淳把那師徒三人請出來,五人圍着桌子坐。漂亮女孩看我:“你是誰?我們木氏一門談點事,外人不要參與。”
我一聽就炸了,差點拍桌子,木淳道:“小師妹,他叫王慈,爺爺本來打算收他爲徒的,也傳授過一些道法,後來種種情由沒有入門,也算半個木家人。”
女孩諷刺:“你說算就算啊?!”
木淳勃然大怒,還是剋制住了,冷冷說:“我是木氏掌門,我說算就算!”
 漂亮女孩噎的一時說不出話來,馬丹龍微微笑,冷嘲熱諷:“師侄好大的架子,纔沒幾天,就以掌門自居了。”
馬丹龍端起酒,我們五人一起舉杯一飲而盡。馬丹龍說:“我介紹介紹,我叫馬丹龍,是木藏河的師弟,也是這位小掌門的師叔。這是我兩個徒弟,大徒弟叫輕月……”
那小夥子站起來:“我叫輕月。”
“……小徒弟叫燕笑笑。”馬丹龍說。
漂亮女孩一甩頭,大辮子甩到腦後:“我叫燕笑笑。”
木淳拱拱手:“不知三位上門有何貴幹?”
馬丹龍呵呵笑:“我們都是木氏一門的同道,如今掌門傳承衣鉢,我們師徒上門賀喜,這總可以吧。”
木淳端着酒杯:“當然可以。”
馬丹龍不再說什麼,我們五人開始喫飯,我和木淳喫的不得勁,倒是馬丹龍兩個徒弟真不客氣,這倆人就跟餓死鬼託生差不多,尤其那個燕笑笑,拽着雞腿就狂啃,喫的滿嘴生油,一點也沒有淑女風範。
喫的差不多了,馬丹龍擦擦嘴:“師侄啊,這次來其實師叔我還真有一件事。”
木淳知道正題來了,勉強打起精神:“師叔你說。”
馬丹龍說:“數十年前離開師父,至今我還耿耿於懷,想當年我的天資和悟性甩木藏河不止三條街,他那榆木腦殼騎着快馬也趕不上我。師父把掌門衣鉢傳給木藏河,倒也罷了,我也不說什麼。可木藏河他做了什麼呢?窩在小山村裏幾十年,你自己窩囊也罷了,可你畢竟是一派掌門,有傳道授業發揚門派之責,他可好,在這一藏,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失責之罪是跑不了的。”
木淳臉色難看:“師叔,我爺爺躲避山村是有緣由的,當時天下時局變幻,誰也摸不準什麼套路,冒然出頭等於惹禍上身……”
馬丹龍打斷他:“他是誰,一派掌門!是普通老百姓嗎?光知道避世躲禍,還要他這個掌門幹什麼?天子不守國門,遷都跑到煙柳之地成天喫喝玩樂,要這個皇帝有何用?”
木淳有心辯解,幹張嘴說不出話,其實在這一點上,我們對木老先生都有點詬病。馬丹龍話糙理不糙,作爲一派掌門,木老先生確實失職。
木淳索性道:“師叔,你就直說吧,你想做什麼?”
馬丹龍道:“也罷,我也不爲難你,我只有一個要求,我們師徒會在這個村住一段時間,你把木氏一門的道法祕籍給我們借閱。我也不拿走,就是在這裏看,看完就還你,然後我們師徒三人調頭就走,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你當你的掌門,我還跑我的江湖碼頭。你看如何?”
木淳道:“師叔,按道理來說,本門中人都有資格查閱道法典籍,給你也沒什麼。但是呢,家譜上明明白白寫了,你已經……”他頓了頓:“已經被逐出師門,而今不是木門中人,我喊你一聲師叔都是錯的,咱們已沒有同門師情,不好意思,典籍不能借給你。”
馬丹龍還沒說話,他身後兩個徒弟大怒,燕笑笑是個非常厲害的姑娘:“姓木的,你別拿根老鼠尾巴當令箭,喊你一聲掌門那是給你面子,真要扯下臉面,你狗屁不是!”
馬丹龍拍桌子,“啪”一聲,他側着臉表情陰森:“笑笑,大人說話有你小孩什麼事,衝撞掌門,按戒律怎麼辦?”
燕笑笑撅着臉不說話。
木淳喝了口酒:“木門三戒,第一戒背信棄義,欺師滅祖。我一個掌門,不算祖但也算師長吧,笑笑姑娘按律應逐出師門。”
燕笑笑把大辮子往腦後一甩,正要說話,馬丹龍冷聲道:“還不趕緊跟掌門道歉,求得原諒。”
燕笑笑撅着嘴半天,忍着氣拱手說:“掌門,我錯了。”
木淳沒有看她:“戒律犯了就是犯了,念你態度誠懇,逐出師門倒也不必,但我作爲掌門也不能有罪不罰,你就打自己嘴巴吧。”
我愕然,這麼個漂亮姑娘,臉蛋白皙細嫩,他還真是能狠下心。
我看着木淳,有點不認識的感覺,心中感嘆,木淳這種風度確實比我更有資格當掌門。所謂慈不掌兵義不掌財,這一點他比我強。
馬丹龍喝到:“燕笑笑,沒聽見掌門說話嗎?”
燕笑笑走在院子當中,當着所有人的面,啪啪扇自己嘴巴,小丫頭真有點狠辣之氣,臉馬上就腫了。
院裏寂靜無聲,沒人說話,只有女孩重重自己嘴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