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夏至,空氣悶熱,蟬聲聒噪,玄奘一行足足趕了一個月的路程,再度跨過一片山巒地帶。
密林森森,樹葉的顏色顯得深沉暗淡,不復春季鮮嫩。蚊蟲出巢活動,時不時繞着幾人打轉,嗡嗡作響的聲音惹得幾人煩躁不已。
悟空走後,整個隊伍在聽不見幾聲歡聲笑語,沉悶得可怕。敖烈沒了挖苦戲謔的對象,悟淨甚至對沿途的寶貝都失掉了興趣,少了悟空時不時的打趣,莫文也覺得少了點什麼。
玄奘牽住繮繩,在馬上掃視一圈沉默無言的隊伍。這一個月,除了三餐和休息,大夥彼此間幾乎不說話。莫文抗下悟空以往看得很多活後,乾得很認真,但總歸是循規蹈矩,絲毫沒有熱情。
山林裏鳥雀和蟬蟲的叫聲,都要比整支隊伍熱鬧許多,玄奘覺得很不是滋味。
過了許久,走到一個略微開闊的平地,莫文舉手示意隊伍暫停。
“差不多正午了,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他邊說邊把纏在胸口的包袱摘下來,從裏面翻出鉢盂和一口小鍋,忙碌起來,“我支好鍋,等下去林子裏找些東西來弄午飯,你們稍等。”
悟淨放下自己挑的行李,攙扶玄奘下馬,轉身去拉敖烈到旁邊喫草。玄奘坐在石塊上,看着莫文的背影,終於沒忍住,開口道。
“莫文,你在埋怨我嗎?”
正在擺放撿拾來的柴火的莫文停止手上的動作,慢慢放下木塊,長長嘆了口氣,而後又重新撿起來繼續。他沒回頭,一邊搭架子一邊道:“倒沒有埋怨師父,畢竟是妖怪設下的圈套,中了也沒什麼丟人的。”
玄奘看着莫文三下五除二弄好燒鍋的支架,嘴裏的話卻也沒見停:“我只是有點心疼師兄,外加小失望吧……畢竟師父沒有信任我們兩個呢。”
玄奘立刻愧疚地低下頭,無數話涌到喉嚨口,卻又硬生生被嚥下去。畢竟如今不管他怎麼道歉,也已經沒有用了。
感覺到玄奘欲言又止,莫文終於轉過身,正色道:“比起師兄,我受到的傷害倒不算什麼,師父就算有錯,最多也就是不信我了一次,我可以不放在心上繼續陪你。但是師兄不一樣,正像他說到,這是一個你對他的一個態度問題。如果師父不能消除掉我師兄說過的那些偏見,師兄就算回來,也會重新離開的。”
語罷,莫文起身拍拍手掌裏的灰塵。玄奘聽到他最後的幾句話,忽然瞪大眼睛:“你、你是覺得悟空會回來嗎?”
莫文望向玄奘,終於還是淺淺笑了起來:“恩,我相信他會回來的,師父。”
不等玄奘再作何反應,莫文搶先繼續道:“好啦師父,我去外面找點果子、蘑菇還有野菜回來,你們等我。”
看到莫文召喚出風靈鳥飛上天空,視線很快被參天大樹遮蔽,玄奘還因方纔莫文的話有些恍惚。無意識地將佛珠攥緊些許,玄奘這一個月來被沉痛自責覆蓋的內心終於透進些許曙光。
悟空,你真的會回來嗎?玄奘擡起頭,發愣地看着湛藍無比的天空,眼前浮現起了悟空如這天空一般清透明亮的笑容。
莫文騎着風靈鳥,一路貼近樹林上邊緣前行,速度緩慢,以便他一路上觀察那棵樹上長有果實。
行了大概幾裏,眼前忽然出現一大片粉紅,定睛一看,是片長勢很好的桃林。他心頭大喜,驅使風靈鳥落下,把準備好的布袋攤開,坐在風靈鳥身上,一顆顆挑選。
既有果樹,必定常年落葉落果,那樣的話……順勢瞥了一眼,果然在樹幹地下,被遮蔽的陰影處長滿一排排蘑菇,個頭圓潤,僅是看便已無比誘人。
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下恐怕連晚飯的儲備都足夠了。
欣喜不已地收着紅桃,忽然從斜側方飛來一大塊兒石頭,不偏不倚打到風靈鳥臉頰上。
“咯啊!”風靈鳥發出一聲痛呼,即刻轉過頭來,怒氣衝衝看向襲擊者。
一個模樣看起來不過五歲的小男孩手持彈弓
,開心地在原地旋轉歡呼:“我打中嘍!我打中嘍!”
風靈鳥眼睛一眯,顯然是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男孩惹怒了,一揮翅膀就想撲下去。
“誒誒!風靈風靈!不行!”莫文急忙一把抱住風靈鳥的脖子強行把它轉過來,“冷靜冷靜,別和小孩子計較啊!”
“咯啊!嘎啊!”風靈鳥回過頭大叫,似乎是在抱怨莫文不爲他出氣。
“我知道我知道,小孩子調皮而已,你堂堂一個四屬靈,還要和他較真?聽話,不許碰他。”
主人發話,風靈鳥也不好違背命令,卻又氣不過,乾脆不飛了,翅膀一收一屁股坐在地上,連帶着把莫文震得腦袋發昏。
“喂!你耍什麼門子的性子啊……”莫文看着風靈鳥賭氣擺給自己的後腦勺,頗多無奈。
不過話說回來,荒郊野嶺哪兒來的小孩子?
莫文歪過頭去,只見那男孩早已折返身子,幾步小跑到林子裏大叫:“爸爸,爸爸,這兒有一隻好大個的鳥,我打到它了!”
“沅沅,跑慢點,我跟不上了。”一個略帶疲憊卻又歡心的聲音從林子裏傳來,只見那男孩從林子裏拽出來一位粗布麻衣的男子,約莫快要而立。
他本是沒有把兒子的話語放在心上,可待看清莫文和他身旁的風靈鳥,雙眼立刻瞪得渾圓。
莫文從袖口掐緊符紙,警惕地觀察起來。
濃烈的人類氣息,身體上沒有任何法術等跡象,這男子是位不折不扣的人類。只是他身邊的兒子……莫文輕輕皺起眉頭,他能明顯嗅出他身上流淌有一半非人類的血液,而且這部分血液裏有着濃厚的靈力氣息。
怪了,一個人類男子爲什麼會有一個非完全人類的兒子?
他還沒從疑惑裏回神,那男子便有所動作。他一把攬過兒子退後幾步,滿臉防備:“你、你是什麼人?”
看起來沒什麼惡意?莫文不着痕跡收回符紙:“我只是個路過的人,會些法術。剛纔在這裏想摘點桃子,誰知道你兒子就出手打傷了我的鳥。”
語罷,莫文伸手撫摸幾下風靈鳥的脖子,眼神朝男孩那裏示意幾下。
男子望一眼兒子,立刻嚴肅道:“沅沅,真是這樣?”
男孩把彈弓背在身後,低頭不敢答話。
“爸爸問你呢,你是不是打了這位叔叔的鳥?”
男孩憋了老半天,紅臉道:“恩……”
“這可不行,爸爸和你說過的吧,別人的東西是不能碰的。趕緊去給叔叔道歉。”男子說着把兒子往前推了推。
“別別,真要道歉給我的風靈鳥吧。”莫文說着無奈地瞥了一直偏過頭的風靈鳥,“這傢伙還生着氣呢。”
男子點頭瞭然,拉住男孩的手幾步拽上前,讓他站到風靈鳥面前:“好好道歉。”
男孩略有些不服氣,抿着嘴巴就是不願意說話。終於,在父親眼神的施壓下,他吞吞吐吐道:“對不起。”
“行了吧風靈,別給我生氣了。”莫文說着去掰風靈鳥的腦袋,“把頭轉過來了。”
風靈鳥被迫轉過腦袋,看着不甘心的男孩和他父親,斜眼瞄了莫文一眼,突然振動起翅膀。一股強風襲來,父子倆猝不及防,瞬間被扇到了林子裏,強風還連帶着折斷了不少樹枝。
莫文瞬間是石化在原地。
過了好久以後。
“風靈!你搞什麼!!”
“嘎啊(誰讓他打我?)——”
“一個月內你都別想給我出來了混蛋!回符紙裏思過!”
“嘎啊嘎啊嘎啊嘎啊!(什麼?不公平!你這個主人一點都不心疼我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