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裏的洛陽城花團錦簇,馥香縈繞街巷。馬車的車輦壓過那些花香,將它們一直帶到更深的街巷,或是那些大戶人家的門前。
市中心的位置,東六坊西六街,到處都是熱鬧的場景。茶樓酒館裏人流攢動,妙齡女孩身着各色鮮豔的襦裙,恍若花朵成了仙子,落在塵間。
法明坐在一處相對冷清些的茶樓,裝潢傢俱比起其他地方少了些講究。他只叫了碗清茶和一盤瓜子,悠哉地端詳着門外來來往往的人羣。
就這麼嗑了足足有一個半時辰,久到那些瓜子殼都被他擺成了各種各樣的形狀,桌旁這纔多站了一位小男孩。
“呦,回來了”法明頭也不擡,繼續低頭撥弄着正在擺的形狀。
然而那個精心擺弄的形狀眨眼就被一雙沾滿土的手給拍回混亂的模樣。
如此一來,法明不幹了,又委屈又生氣地擡起頭:“爲師弄了半天才快擺好的。”
“你還知道你是我師父”一聽他說此話,江流兒氣不打一出來,乾脆把手上的東西往他臉上甩。
法明單手攔住。“嘿你個不孝徒”
江流兒卻再理會他的嘀咕,一屁股坐在了茶桌對面,抓起茶杯便開始喝。
“真粗俗。”法明小聲調笑。
茶杯被咣一聲摔在桌子上。
“是,你君子”江流兒白了他一眼,繼續倒茶,喝茶。
法明低頭小心拉開包裹的縫隙,待看到裏面的的確確裝有一部分首飾後,才笑眯眯地小心裝好,塞進自己胸口的衣襟裏。
“真該讓佛祖看看你這個樣子。”
法明擠了擠眼睛:“不不不,你或許不知道吧。說是佛界眼觀六路,實際上三界的事情他們根本不管。”
“那照你的意思,是人都能成佛,反正沒有審覈,不是嗎”
面對江流兒譏諷的笑容,法明並未露出什麼窘迫的神情。相反,他如同和人討論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一樣淡漠冷靜,把面前的茶杯重新倒上一半。
“說句實在話,你並沒有說錯。”如若不是法明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平靜,江流兒或許就會覺得他又在扯些鬼話。
說來奇怪,這個自稱法明的傢伙,性格脾氣真的和印象裏的出家人不沾一丁丁點。會喝酒暫且不說,手腳的不乾淨和自己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某種程度上,說他是個披着袈裟的流氓小偷或許會更合適。
但另一方面,他又時常會有些嚴肅認真的時候,會說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理論。乍一聽令人詫異,可細細品味後,卻總找不出什麼反駁的理由來。
而一般他的嚴肅認真就體現在從玩世不恭,油嘴滑舌的狀態,忽然間變成一個正常人。
見江流兒不再開口譏諷,法明把手上裝茶的茶杯推過去。“相信我,你不會想那麼做的。”
好吧。還以爲他會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江流兒撇撇嘴:“你怎麼知道我不想。”
“你想嗎”法明長大了嘴巴,露出喫驚的模樣。
江流兒見他這一表情,卻忽然莫名升起一團火起來,一拍桌子就想怒吼,可馬上就又想起他們還在茶館中。無奈,他只能用着最兇惡的表情說出輕聲細語的話,看起來頗爲好笑。
“我不想你自己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問問,你從強行讓我跟着你以後,給我講過幾次佛經教過幾次教義不是讓我跟着你偷雞摸狗,就是坑我去大戶人家偷寶貝”
說完他又憤憤地倒回椅子上,雙臂交叉別過頭:“做好人我倒是想啊你給我機會嗎”
周圍再次變得安靜,本被忽視了的市井喧鬧,重新透過敞開的窗櫺滲進來。不知又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馬車跑了過去,馬蹄咔噠咔噠直響。
一直等到那馬蹄聲先遠再近再走遠,法明都沒有說話。這樣的沉默令江流兒心裏莫名覺得疑惑,最終還是忍不住轉過頭來。
於是他就看到法明又在笑呵呵地低頭擺瓜子殼。
“笑死了,瓜子馬車”
“”
果然就不該對這個傢伙存什麼幻想。
這次江流兒已經懶得再理他了,自作主張找小二添了份茶點後,自己給自己接着倒茶。
等待中百般無聊,他也便開始偏頭看窗外發呆。
他看得很出神,法明再次開口時,他竟然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江流兒,你想做一個好人了嗎”
江流兒扭過來,這次對上的是那雙平靜、深邃的墨色雙瞳。只是一眼的功夫,就讓周圍的景物都淡出視野。
一種無形的壓力落在了他的肩頭,除此之外還有話語被梗住的感覺。
“換句話問吧。我要是真的教你那些教義,給你說大道理,讓你做好人,你聽嗎”
江流兒支吾幾聲,卻只得訕訕低頭,不好意思回答。
因爲,他確實不會聽。
流浪這麼多年後,他早就覺得做一個好人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可世人也說了,善是正道,纔是一個體麪人該有的樣子。
法明似乎並沒有看到他的表情,手指持續撥弄着瓜子殼:“所以啊,既然你現在全無向善的念頭,我何苦做些無用功,陪你幹你現在想幹的事,教給你有助於你想幹的事的本領,不好嗎”
江流兒被問住了,又或者說,被驚愕住了。
什麼意思,他可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覺得向善沒有必要,或者說,覺得做一個壞人是稀疏平常之事。
就彷彿這僅僅是在茶館裏點茶,要碧螺春和要龍井,都是無足爲奇的景象。
法明不再動瓜子殼,將前傾的身子擺正,擡眼看着江流兒迷惑的眼睛。
“徒兒,在爲師這裏,我不在意你選擇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只在意那是否真的是你的心之所屬。在這一基礎上,我願意傾盡全力教給你我會的一起。”
江流兒眼裏的驚愕卻多出了幾分。
只在意那是否真的是你的心之所屬這又是什麼驚世駭俗的話。難不成,自己想做個江洋大盜,他還能笑呵呵地出謀劃策讓他成一代名偷不成。
見他徹底呆住,法明朝他揮了揮手。
“嗯怎麼了,傻了江流兒江流兒”
“師父,師父”
玄奘猛然驚醒,入目是三個徒弟湊近的臉。
“嗯我睡着了”玄奘揉着眼睛從桌前爬起來。
“你睡了有一小會,如果不是有緊急的事情,我其實也不好意思吵醒師父的。”六耳撓了撓頭,便開門見山道,“師父,關於比丘國孩子的事有新發現。我有一個計劃,需要你配合。”
玄奘眨了眨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