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們互相看了一眼。“你說什麼？”
孟陽轉動一圈手裏的茶杯，話語粉碎了他們希望自己聽錯的幻念：“第二天，孟蝶跟着公公走了。”
他說得非常清楚，師徒們面面相覷，顯然被這峯迴路轉的劇情驚呆了。如若這僅僅是一段奇說，或許幾人還會爲作者的構思拍手稱讚，但這畢竟不是奇說，這是一個發生了的現實。
疼愛妹妹的哥哥，最終贊成了將妹妹送去危險的皇宮。說出去只怕誰也不信。
“你……不是，你妹妹……”悟空驚得有些語無倫次，她飛快撓搔自己的頭皮，儼然一副自己還在做夢的感覺，“你，投了同意？不可能吧？”
玄奘也有些無法接受：“你剛纔不是說你提筆想寫的是反對麼？”
孟陽緩緩地放下茶杯，他應該是預料到了師徒們的反應，才能在他們又震驚又挑剔的目光下泰然自若。可是再開口解釋時，話語中還是帶有無法抹去的悔恨。
“的確，一開始我是想要寫下反對，可是聽到大叔母和三叔父的爭辯，我遲疑了……”
“不是吧，你叔母還真一語成讖了？”悟空張大嘴巴，很快預想到什麼，突然一臉戒備地盯着孟陽，“等一下，難不成你是因爲你叔母說孟蝶留下來的話就立刻和你成親，所以你才……”
師徒們同時後撤一步，如同看一位陌生人一般。
孟陽並不介意，他不否認，深呼吸一口，又是苦笑：“有一半是，一半不是……”
“當時我的叔父說的提議不無道理。孟蝶只是一個小鎮上的千金，我們城鎮也沒有心懷歹意的叛徒，對於國王來說孟蝶不會是威脅，相反，她可以成爲工具。”
孟陽把茶臺完全推開：“何況根據調查，國王近年雖然受邪教蠱惑，但也沒到濫殺無辜，孟蝶生得又美，國王不會捨得除去一個漂亮還對王運有利的人的。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的腦子裏突然有了大膽的想法，也許送孟蝶過去，等她成爲舉國上下都尊敬的神女，她或許能幫助我和依藍在一起。”
“你、你……”莫文突然騰得站了起來在，指着孟陽的鼻子，“你居然爲了這麼一個自私的理由送走堂妹？讓她去送死？你還是人嗎？！”
“莫文，別激動！”玄奘急忙拉住他，內心卻也泛起怒火。師徒幾人對孟陽怒目而視，眼神中都傳達出鄙夷和指責。
孟陽把他們的憤懣全盤受下，沒有一點反抗。他坦然承認道：“是啊，我自私了。我親手把她送去了地獄……就在送走孟蝶不到一個月，皇城傳來消息。孟蝶衝撞了國王，被送予三位國師下油鍋，做煉丹藥的柴火去了……”孟陽說到這裏幾乎語不成句，他咬碎了舌頭才強迫自己說出悲慘的現實。
師徒們握緊拳頭，悟空甚至已經躍躍欲試，想把孟陽狠揍一頓。
孟陽卻對這危險的氣息一點都不害怕，他自顧自繼續說着，臉上滿是痛苦：“鎮上得到消息，所有人都沉默了，我們陷入了無盡的痛苦和後悔。不久後，我還有整個小鎮，也都爲背叛孟蝶付出了代價。”
“轟隆——”
巨響把衆人都嚇了一跳，回頭望去，鎮長府邸已化爲火海，團團黑雲直上雲霄。全鎮亮起燈火，狗叫聲喧譁聲飄進廟宇中。
孟陽看着逐漸瀰漫的橘黃，意味深長道：“看吧，這個
就是了。”
師徒幾人回過頭，先前經歷的恐怖又浮現在腦海，所有人都打起寒顫。
“我們一夥愚笨之人，妄自揣度聖意，以爲送去孟蝶就會平安無事。然而，距離立春還不到三天，鎮長家發生爆炸，火焰很快燒遍整個村落，而一夥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黑衣人穿梭在火海，將所有幸存者一一屠殺。”小鎮上已經傳來恐怖的慘叫聲，師徒幾人不用去看都能構思出那血腥的畫面。孟陽卻似乎已對這一切麻木，並沒有住口，“他們是國王派來的，國王屠盡了我們全鎮。”
“你怎麼就確定這是國王派來的呢？”
孟陽笑了笑，反問：“除了皇宮禁兵，還有那些人能做到這麼幹脆利落？而屠村一事發生後，除去周邊村莊，誰都不知道？衙門也不管？”
悟空閉了口。
“其實我也是經歷好幾次輪迴才慢慢想明白。我們自以爲國王忌憚的是孟蝶，其實國王忌憚的是我們所有。一個鎮上的神女，如果哪天不經意說出整個國家的命運，對國王來說會是多麼可怕的事？可他不可能把我們全鎮都接進皇宮控制起來，他只能控制住孟蝶，而對於不能控制的人，死亡會是最永絕後患的事。”
師徒沉默不語，卻也心也瞭然。再勵精圖治的統治者，也會有殘忍冷酷的一面。
孟陽突然指了指遠處的天空，笑得溫柔而幸福：“你們看，那隻蝴蝶美嗎？”
幾人迅速轉頭，果不其然看到鎮長家的上方有一雙拍打的翅膀，雖然同夜幕一般也是藍黑色，但翅膀上閃爍出點點花粉的光澤，依舊耀眼。
“誒？！那個不會就是……”
“那個就是依藍。”孟陽頗爲驕傲的介紹道，“在這場殺戮發生的夜晚，依藍醒了。她很迷惑這一切，便用夢境知曉了所有過去。然後，她瘋了。”
孟陽痛心道：“她無法接受孟蝶就這麼被全村人送走，就這麼被曾經幫助過的人背叛掉。她恨我們忘恩負義，恨我們不知廉恥，恨我們害死了孟蝶。”
遠處傳來撕裂般的痛呼，是依藍的哀嚎。
“於是，被怨恨填滿的依藍對我們下了詛咒。”
“詛咒？”
“一個讓我們永遠陷入輪迴的詛咒……她用盡自己的生命，甚至出賣了死去後的靈魂，編織出了一張噩夢的大網，當天夜裏所有在鎮上的人，都被她籠進這場夢境，重複這一天所經歷的一切。她讓我們經受無數次被火烤、被刺殺的痛苦，不斷重複面臨死亡的恐懼，然後再在第二天早上忘掉所有，恢復正常，繼續輪迴……”孟陽停頓片刻，“直到我們的身體在沉睡中死去，才能得到解脫。”空氣異常的冷，師徒們聽着背後人間地獄裏的哀叫，默默抱緊身體。
“那麼我們是怎麼被捲進來的？”敖烈第一個詢問。
“依藍的夢網就張在小鎮上，從外表看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廢墟，如果簡單路過自然沒有問題。但如果在這裏過夜，睡夢中就會被她的夢網影響而進入這場夢境，自動獲取一個被安排好的身份，順理成章成爲小鎮的一員。”
“哦……難怪……”悟空摸摸下巴，突然憤憤不平起來，“悟淨這小子也真是，不聽話生病造成這麼多麻煩，關鍵他居然還沒有進來？等我出去非揍他一頓，看他下次還喝不喝髒水！”
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