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他們討厭。”悟空一手抱着採購的東西一手掐腰，隨意找了棵樹盯着，“態度太傲了。”
“態度傲啊……”莫文一副瞭然的樣子，站起身從悟空手裏接過自己的那份，兩人繼續前進。
“世上態度傲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是去過長安，那些財大氣粗趾高氣昂的人，保管你每天見一個，面孔還不重樣。”
“好吧，這麼說不準確的，真正原因是看到他們對師父態度很輕蔑，我氣得慌！”悟空撓着後腦勺，有些煩躁的糾正自己的錯誤。
“輕蔑？”莫文愣了愣，“哪裏？你是說提出要咱們留宿的時候麼？”
悟空搖搖頭：“不光這個。你難道都沒注意嗎？他倆迎接師父的時候，是站在門欄的西面麼？”
莫文聞言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是誒！迎賓不都是要主人在東麼？”
“這是第一。”悟空無奈的嘆口氣，似乎是在感慨莫文情緒上的太快，往後怕會不夠用了，“第二，引路拐角不說「請」；第三，就是他們對師父的輕視，總帶着高人一等的眼光，哪怕是知道咱們師父是他們師父點名的故人，還是沒消除他們眼神裏的挑剔打量。”
一件件事情被悟空抖摟出來，莫文不禁感慨悟空觀察的細緻入微，轉念一想，悟空平時其實都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但似乎每每碰到有人和師父對話，她就格外上心，好像變了個人。
想到這兒，莫文好笑了一下，戲謔的看着悟空：“師兄啊，爲什麼每次只要牽扯到師父的事，你就會這麼上心，這麼細緻啊？”
“因爲師父很重要啊！”悟空不畏懼的迎上莫文的眼光，“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把我從五行山下放出來。也許一開始只是爲了報恩，但是跟着師父的時間越長，我就越佩服師父。他一個凡人，要有多堅定的心才能決定走十萬八千里的路？而且，師父知識淵博，溫雅知禮，關心我照顧我，對我很好，所以我就是見不得師父受欺負！”
莫文聽得愣了愣。
悟空還沒說完，她的眼睛裏難掩少許怒氣：“我承認，我從來都討厭那些繁文縐禮，如果那些人對我禮數懈怠我反而爲不用拘謹的回禮樂得自在，可是師父不一樣啊！他是從小讀了聖賢書，因襲孔孟之道的，他禮貌、善良，理應受到同樣的尊重。雖然都說「道不同不相爲謀」，但是既然相見，禮貌就是必須的。他們的師父厲害我不否決，畢竟我也能察覺出那個觀宇裏建築的氣派和流露的高貴仙氣，但是炫耀、依仗目中無人，那就是他們的不對。”
一口氣說了好多，悟空稍稍頓了一下，才用一句話收束全部：“總之就是，他們對師父態度不好，所以我不高興！”
莫文看着悟空因爲氣憤皺眉抿嘴的表情，不知爲何覺得像是一個得知家人受到欺負後的小孩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堅決護短。
這樣的情緒和表情，已經多久沒見到了？
“看來，你是把師父當家人了啊……”莫文長嘆一口氣，雙眼一直望着前方，沒有注意到悟空臉上閃過的一絲錯愣，她緊緊抱了一下懷裏的東西。
“畢竟我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嘛，非親非故的話，對我好的人太少了……”
莫文聞言身體一僵，猛地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錯話，匆忙思索怎麼道歉，但話還沒說出口，悟空卻率先扯開了話題。
“對了莫文，說到家人，你之前說你和你的家人分開了，爲什麼？”
莫文明白悟空是不想繼續剛纔的話，於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但眼神也有些悲傷：“兩年前，長安出了妖怪暴亂的事，我爹那晚出去
後就失蹤了，有人說他離開了長安城。”
“所以你一直雲遊就是爲了找你爹？”
莫文點頭。
“那當初菩薩說的話，就是指如果你跟我們去，就能找到你爹了？”
“應該是吧……”莫文長出一口氣，“我到過的地方，人們也都說我爹似乎一直往西邊走，所以這一路過去，也不算沒有希望。”
“你說你要找爹，那你娘呢？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悟空剛問完，就發現莫文的眼睛裏迅速的掠過痛苦和躲閃，雖然很短但極爲明顯，他低下頭，沉默了幾秒纔回答：“我娘生我時難產……”
剩下的不需要說悟空就明白了，她匆匆道歉：“抱歉……”
莫文擺手笑了笑，儘管有些勉強，但明顯並沒有陷入不好的情緒：“沒事。雖然很不厚道，但是聽了師兄你在我之前的話，我覺得自己其實已經非常幸運了，畢竟，我還有爹啊……”
說話時，莫文小心留意了一下悟空的神色，還好她看樣子並不介意自己的話。悟空把額前的一縷碎髮撥到耳朵後面，喃喃的感慨：“是啊，擁有親人的感覺總歸是好的。”她頓了頓，聲音突然小了下來，“另外，其實我也不算沒有親人……雖然不是血緣上的。”
“誰啊？”莫文驚訝的微微探過去頭，好奇心一下被勾了上來。
“一個在我心目中，一直是我父親的人……”此刻，悟空的眼睛裏少了些機靈和活潑，而是平靜，甚至帶了哀傷的看着前方的石階，思緒早已跑到九霄雲外。
“他是我的第一任師父。如果沒有他，或許我早就在花果山像一隻普通猴子一樣生老病死了。是他暫時帶我離開，教我走路、說話、穿衣，像教孩子一樣把所有他能教的傾囊相授。我的名字也是他給的，我的本事也是他給的，甚至是我的情感，也是他給的。”
莫文靜靜的聽着悟空的訴說。她的模樣彷彿是在講故事，可眼睛裏流露出的留戀和回憶的欣喜卻難以掩飾，她似乎努力的剋制自己的情緒，但說着說着，卻不受控制的幾乎要發出悲憤的怒吼。
“他總讓我叫他「師父」，儘管他在我心目中，就是我的父親……”
“能教你本事，一定非常厲害啊！那他是誰啊？”
悟空的身體猛然一顫，莫文覺得她似乎是在努力剋制一種情緒，手中的包袱被壓迫地起了無數褶皺，過了一會兒舒展開，暗示着環抱它的人情緒的平復。
“我無功無德，此生不配再提師父的名字。”
莫文還來不及反應，悟空下一秒卻迴光返照一般，小跑兩步超過自己，回過頭，恢復往常活力四射的笑容，朝自己招了招手：“好啦，一聊天走的就慢了，趕緊回去，別讓師父等急！”
望着悟空有些逃避嫌疑的背影，莫文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彈。
方纔的一瞬讓他覺得不真實，面前的悟空不復那副自信橫溢、嬉笑開朗的模樣，她雙眼裏的火彷彿熄滅，如同死灰般沉寂。苦笑的表情沒有溫度，帶着不言而喻的後悔甚至愧疚。那一瞬間，悟空似乎褪去了所有齊天大聖的面孔，恍若喪失父母的孩童，無助、痛苦……甚至可憐。
但那一瞬太短，短的以至於下一秒悟空的表情將它近乎掩蓋過去。她催促自己的笑容不像作假，依舊是那副愛笑的模樣，沒有擔憂，沒有包袱，只有瀟灑輕鬆。
是自己的錯覺麼？
莫文呆呆的站了幾秒，終於還是擡起腳，迅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