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難兄難弟二
“柳兄,我們已有三年沒在一起喝酒,難得今日你我解開誤會,索性痛醉一場,如何”
秦衛將心神不定的柳尋衣拽至桌旁,親自爲他斟滿酒碗,調侃道:“我料,那羣江湖人現在肯定在四處逃命,打死也不敢回到這裏,更想不到我們會繼續留在這裏喝酒。柳兄,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是藝高人膽大”
言罷,秦衛將滿滿一碗杏花酒遞到柳尋衣面前,又道:“來,讓我看看你的酒量進步多少”
柳尋衣眼神複雜地望着秦衛,雖然他能夠理解秦衛的“身不由己”,但趙馨畢竟是被秦衛所傷,此一節難免令柳尋衣心存芥蒂。
“我先乾爲敬”
見柳尋衣沉默不語,一動不動,秦衛也不矯情,徑自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柳兄,你今日太大意了。”秦衛故作漫不經心地抱怨,“豈能單槍匹馬出來辦差萬一今天鬧出什麼好歹,你讓天機閣的兄弟們如何自處”
“是啊我也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找到我。”柳尋衣苦澀道,“今日幸虧有你,否則我即便能殺出重圍,怕也要被他們扒下一層皮。”
“哦”秦衛眉頭一挑,好奇道,“聽說你在洛陽城的鳳鳴樓以一敵百,爲何今日面對這些人如此不自信”
“今時不同往日。”柳尋衣解釋道,“當年在鳳鳴樓,最厲害的高手不過是金刀門的諸葛父子,他們的武功只能勉強算作二流。至於其他人,大都是庸碌之輩,魯莽之徒,自然不足爲懼。可即便如此,他們只靠人海戰術依舊將我打的精疲力竭,防不勝防。當我離開鳳鳴樓時,可謂傷痕累累,鮮血淋漓,恨不能丟了半條命。今日聚在這裏的江湖人,比當年在鳳鳴樓也不遑多讓。不同的是,今日來的大都是武藝超羣之輩,其中不乏威震江湖,經驗老辣的一流高手。因此,我若想衝出他們的重重圍殺,其兇險艱難遠勝當年。並非我妄自菲薄,今日若無你及時相救,我能活着離開的把握其實不超過五成。”
“嘶”
聞言,秦衛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詫異道:“今日這羣草莽中竟有如此高手”
“你從未踏入過江湖,因此對江湖中人難免心存偏見。”柳尋衣道,“其實,江湖中人對官府也心存偏見。說穿了,就是彼此看不上眼。官府的人認爲江湖中都是一羣不學無術的草莽賊寇,即便是名門正派,在你們眼中也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不值一哂。反觀江湖中人對官府的態度亦是如此,他們認爲朝廷和官府裏都是酒囊飯袋,整日只知道搜刮百姓,仗勢欺人,根本沒有真才實學。”
“那事實呢”
“事實是,無論是廟堂還是江湖,都有俠肝義膽,武藝高強的豪傑,亦有運籌帷幄,算無遺策的智士。”柳尋衣正色道,“同樣,也都有渾渾噩噩,沽名釣譽的敗類。輕敵,既是廟堂之人的弱點,亦是江湖中人的軟肋。因爲輕敵二字,彼此都喫過不少虧。”
“此話不假”秦衛若有所思,連連點頭,“上次我們圍殺洛天瑾”
言至於此,秦衛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頗爲忌憚地看了一眼柳尋衣,見他神情無異,方纔暗鬆一口氣,繼續道:“我們這麼多高手圍攻他一人竟打的如此艱難。從那時起我就意識到,江湖中一些大名鼎鼎的人物確實有傲視天下的本事。當然,如果這些人能爲朝廷效力,那纔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只可惜,人各有志,不可強求。”柳尋衣別有深意地嘆息一聲。
秦衛眼珠一轉,試探道:“剛剛那羣人中,有沒有洛天瑾這樣的人物”
“沒有。”柳尋衣緩緩搖頭,“剛纔出現的大都是各門各派的精銳弟子,真正的掌門、家主一個未到。”
“看來他們也不敢冒然踏入臨安地界,擔心自己有來無回。”秦衛面露不屑。
“此言差矣那些掌門、家主不來,並非貪生怕死,而是擔心體面有失。”
“什麼意思”
“一派之尊,一家之主,無疑是一個門派、一個家族的底線和靠山。”柳尋衣沉吟道,“這樣的人物,其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牽連甚廣,關係到許多人的榮辱和利益。換言之,這樣的人物是不能輕易出手的,一旦出手必須有所斬獲,絕不能出現半點差池,更不能鎩羽而歸。因爲一旦失手,丟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性命和顏面,更是整個門派、家族的體面和尊嚴。日後,他們的弟子行走江湖都會擡不起頭,遭人嘲諷排斥,甚至欺凌。”
“這”秦衛難以置信道,“江湖中竟有這般規矩沒看出來,這些人竟如此愛面子”
“江湖人對名聲的重視,絲毫不亞於廟堂。”柳尋衣不可置否,“其實,朝中的大臣也是如此。動輒便高呼朝廷體面、大宋威嚴云云而而。”
“這倒是。”秦衛撇了撇嘴,而後話鋒一轉,再度問道,“在剛剛那些人裏,你有沒有看出誰是核心人物”
“唐門追魂房的房主唐鈺、崑崙掌劍大弟子寧落、青城派右使者胥準,此三人武功、地位最高,在這羣人中算是核心人物。”柳尋衣思量道,“不過這些只是現身的,除此之外,應該還有許多未現身的。”
“未現身”秦衛眼珠一轉,狐疑道,“你說的是”
“少林喫齋唸佛,慈悲爲懷,他們不派人追殺我無甚奇怪。但武當不同,眼下清風是武林盟主,江湖追殺令又是出自他手,因此武當不出手於理不合。”柳尋衣眉頭微皺,仔細回憶着剛剛出現的那些人,“除此之外,還有賢王府身爲報仇的主角,更不可能不派人前來。”
“柳兄”突然,秦衛神情一正,主動請纓,“看來這件事絕非想象中那般簡單,你僅憑自身之力,恐怕難以在半月之內給侯爺一個交代。不如讓我幫你否則再出現今日這般境遇,你若孤立無援,後果不堪設想。”
“這”面對秦衛的毛遂自薦,柳尋衣不禁面露躊躇。
“怎麼難道柳兄不相信我”秦衛神情一暗,自嘲道,“還是擔心我會再背叛你一次”
“當然不是。”柳尋衣忙道,“馨兒的事你是身不由己,豈能與今日之事混爲一談”
“既然如此,你何不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秦衛倔強道,“雖是奉命行事,但我心裏仍覺得虧欠你太多因此,給我一個機會將功折罪,也能讓我好受一些。”
“這”在秦衛的再三哀求下,柳尋衣一時找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勉強答應,“也好,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
“正是正是預祝你我兄弟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秦衛面露喜色,與柳尋衣酒碗相撞,一飲而盡。
“對了”秦衛趁倒酒的時機,主動湊到柳尋衣身旁,隨口問道,“你今天爲何來西湖閬苑莫非這裏有什麼線索”
秦衛話未說完,便被柳尋衣凌厲的眼神嚇的戛然而止,同時抱着酒罈的手微微一顫,乾笑道:“爲何如此看我莫非我臉上有髒東西”
“秦兄,我只問你一句,希望你能如實作答。”柳尋衣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什麼事”秦衛心中有鬼,強顏歡笑。
“是不是侯爺派你來監視我”
只此一言,頓時令秦衛心中一沉,臉上變顏變色,說不出的精彩。
“柳兄,其實”
“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侯爺派你來監視我”柳尋衣不給秦衛喘息之機,咄咄逼問,“不要騙我”
“這”猶豫再三,秦衛將心一橫,坦言道,“實不相瞞,侯爺確實讓我盯着你,但絕非監視。他老人家是怕你一時衝動,做出糊塗事。”
“你”
“不過你可以放心”未等柳尋衣開口,秦衛趕忙搶話道,“經歷過趙馨的事,我已經知道什麼東西對我重要,什麼東西對我如浮雲。我今天向你保證,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義無反顧地支持你。”
“此話當真”
“天地爲證,日月爲鑑。”秦衛信誓旦旦地說道,“哪怕你想潛入皇宮擄走公主,我也豁出去自己的性命,捨命奉陪到底”
望着滿眼誠摯的秦衛,柳尋衣突然輕笑一聲,安撫道:“我已經答應侯爺不再糾纏公主,又豈會潛入皇宮秦兄不必擔心,我相信你。”
秦衛表面上泰然自若,實則內心早已掀起軒然大波。剛剛他只是隨口試探一句,馬上被柳尋衣識破端倪,甚至險露馬腳。
此刻,秦衛再也不敢隨便開口,原本他想詢問柳尋衣密會趙禥的細節,但依眼下的情形,卻也不得不將到嘴邊的話生生咽回腹中。
“秦兄,喝酒”
似是被柳尋衣的聲音打破沉思,秦衛神情一怔,匆忙端起酒碗,敷衍道:“喝”
雖然二人表面上已打破隔閡,重修於好。實則,彼此心中卻留下一道永遠不可能磨滅的裂痕。
柳尋衣和秦衛,這對幼時的玩伴,昔日的家人,今日的同僚,已再也不可能回到腹心相照,形影相隨的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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