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次,我故意對你避而不見,只爲讓你知難而退。沒想到,你竟如此執着。”
書房內,一燈如豆,昏黃而朦朧。
洛天瑾手捧着一卷《心經》,慵懶地坐在書案後,一雙深邃而精明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心思忐忑的柳尋衣。
“府主應該知道我爲何而來?也應該知道……”
“等等!”洛天瑾打斷道,“先告訴我,你是爲誰而來?”
柳尋衣眉頭一皺,儼然沒聽懂洛天瑾的弦外之音,狐疑道:“府主何意?”
“爲你自己?爲語兒?還是爲林方大?”洛天瑾諱莫如深地問道。
柳尋衣沉吟片刻,正色道:“皆爲,亦皆不爲。”
“哦?”洛天瑾將手中的《心經》放下,順手端起一杯清茶,饒有興致地說道,“說來聽聽。”
“一者,我對小姐絕無僭越之心,因而婚姻大事,不敢兒戲。二者,小姐若嫁給一個同牀異夢的男人,對她着實不公。三者……”言至於此,柳尋衣語氣一緩,嘆息道,“三者,大哥對小姐傾心已久,我若橫刀奪愛,豈是君子所爲?”
“這是‘皆爲’,再說說‘皆不爲’。”
“不爲自己、不爲小姐、不爲大哥,只爲就事論事,府主也不該將小姐下嫁於我。”柳尋衣解釋道,“一者,感情之事不可勉強。二者,府主當初答應過我,定下婚約是爲矇騙任無涯,只是逢場作戲罷了。因此……府主不該用‘食言於天下英雄’這般說辭,作爲讓我們拜堂成親的理由……”
“放肆!”
洛天瑾面色一沉,柳尋衣登時心頭一驚,趕忙拱手賠罪:“尋衣失言,府主恕罪。”
“你不是失言,而是胡言。”洛天瑾不悅道,“柳尋衣,我是你什麼人?”
“這……”柳尋衣一愣,遲疑道,“府主是尋衣的恩人,亦是尋衣的師父。”
“有道是‘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既然你無父無母,爲師便是你的父母,對不對?”
“對。”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由爲師替你決定終身大事,有何不可?”洛天瑾淡淡地說道,“一者,正因爲婚姻大事不可兒戲,爲師纔要替你做主,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來。二者,語兒對你情深義重,我不必多言,你自是一清二楚,因此將她許配給你,恰恰能滿足她的心意,如果將她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纔是真正的不公。三者,林方大是我一手養大,他的脾氣秉性我一清二楚,他和語兒之間只有兄妹之誼,斷無男女之情。此一節,你毋庸置疑,更不必顧忌。”
“可大哥明明對小姐……”
“尋衣,我已經說過了。”洛天瑾語氣一沉,不容置疑地重複道,“林方大與洛凝語,只有兄妹之誼,沒有男女之情。”
“這……”洛天瑾的強硬態度,令柳尋衣一時不知該如何辯駁。
“再與你就事論事。”洛天瑾全然不顧柳尋衣的糾結,繼續道,“一者,感情之事雖不可勉強,卻可以慢慢培養。爲何別人家的兒女可以先成親,再培養感情,偏偏你們不行?簡直荒謬!二者,當初在華山,我說的是‘婚事可以從長計議’,從未說過‘不作數’,因此你休要斷章取義。”
“可是……”
“正因爲可以‘從長計議’,今夜我纔會見你一面。”洛天瑾幽幽地說道,“如若不然,我做出的決定,何需向你解釋?”
“哪裏是‘從長計議’?分明是‘趕鴨上架’……”柳尋衣心有不滿,但聲音卻細若蚊絲。
“柳尋衣,難道你真的厭惡我女兒?”
“斷斷不是!”柳尋衣忙道,“我對小姐絕無半點厭惡,只不過……”
“既然如此,你爲何一再推諉?”洛天瑾不滿道,“你可知道,自己如此不識擡舉,非但令語兒倍感羞辱,而且令我十分難堪。此事若宣揚出去,世人還以爲我洛家貪圖你什麼?竟如此輕賤,一而再、再而三地硬往你身上湊。好像我洛天瑾的女兒沒人要似的,非要‘賤賣’給你。”
“在下萬萬不敢!”洛天瑾的一席話,令柳尋衣聽的心驚肉跳,後脊發涼,趕忙跪倒在地,謙遜道,“是在下出身卑微,賤命一條,唯恐配不上小姐……”
“欸!”洛天瑾擺手道,“我對你別無要求,聘禮一文不取,反而陪送你一份天大的嫁妝。但有一事,你必須答應我。”
柳尋衣一愣,戰戰兢兢道:“何事?”
“待你和語兒成親後,要儘快爲我生下三五個大胖孫子。”洛天瑾笑道,“其他孩子我可以不管,但你們的第一個兒子必須姓‘洛’,如何?”
“這……”柳尋衣萬沒料到,自己尚未答應這樁婚事,洛天瑾竟已開始考慮子嗣的問題。
“放心,我不會貪得無厭,讓你們柳家斷後。”不知道洛天瑾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他竟對柳尋衣的躊躇視而不見,徑自說道,“我只要長子姓洛,至於其他的孫子、孫女,隨你們二人高興便是。”
柳尋衣心裏清楚,一旦楚,一旦由洛天瑾決定的事情,旁人斷不能更改,但考慮到自己的處境及真實身份,他仍要硬着頭皮試一試。
一者,爲保全自己對趙馨的忠貞。二者,爲維護洛凝語的幸福。
畢竟,柳尋衣早晚要回到天機閣,一旦身份揭穿,他與洛天瑾勢必鬧的不歡而散。
到時,如果洛凝語已經變成“柳夫人”,她必將陷入兩個男人的恩怨中,糾纏不清,痛不欲生。
柳尋衣將心一橫,直言道:“敢問府主,此事……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嗎?”
洛天瑾的眼睛微微眯起,反問道:“莫非你們柳家曾是名門貴族?看重長子……”
“不不不!”見洛天瑾有所誤會,柳尋衣趕忙解釋,“我說的不是孩子,而是這樁婚事……”
“砰!”
話音未落,洛天瑾陡然將手中的茶杯摔在桌上。
頃刻間,茶杯翻倒,茶水橫流,浸溼了桌上的《心經》,也湮沒了柳尋衣的爭辯之心。
他知道,洛天瑾此舉,已是極不耐煩之意。自己若再多言半句,說好聽些是“不識時務”,說難聽些,便是給臉不要臉。
在洛天瑾不喜不怒、不陰不陽的凌厲目光下,柳尋衣的身上宛若壓着一座大山,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此刻,柳尋衣的心裏一直在打鼓。他知道洛天瑾在等他主動妥協,但心底的一絲執念卻在苦苦支撐,讓他寧肯沉默不語,也不願心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