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後,黎明。
十幾匹快馬縱蹄狂奔,劃破黑夜的寂靜,沿淮水北岸,一路朝潁川城門而來。
“籲”
百米之外的高坡上,潘雲匆匆勒住繮繩,轉而對柳尋衣說道:“柳大哥,前邊就是潁川城。只不過此刻天色尚早,城門未開,我們只能棄馬步行,從南邊的小門入城。”
柳尋衣舉目眺望,見遠處城門緊閉,於是點頭應道:“請潘公子頭前帶路。”說罷,他便催促衆人收拾行囊,準備棄馬。
“除南邊的小門外,可還有其他地方可以入城”洵溱環視四周,語氣頗有遲疑。
“北城門旁有一偏門,亦可進城。”潘雲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好”洵溱伸手一指阿保魯、許衡等人,快速說道,“我和柳門主,隨潘公子從南門入城,你們幾個從北門入城。入城後不必急着去潘府,先找客棧住下,切記不要讓人知道你們的身份,以免打草驚蛇。”
許衡將狐疑的目光投向柳尋衣,似是在詢問他的意思。阿保魯卻毫不遲疑地反對道:“不行不行我們走了,誰保護你還是一起進城吧”
洵溱搖頭道:“城中人多眼雜,我們一起入城,難免惹人注意。此行,洛府主希望我們能揪出幕後黑手,若兇手看到我們人多勢衆,萬一心存顧慮,又豈肯輕易現身讓你們藏起來,一是掩人耳目,二是出其不意。更何況”
言至於此,洵溱突然美目一轉,似笑非笑地望向若有所思的柳尋衣,戲謔道:“有柳門主在我身邊,相信沒人能傷到我一根頭髮。柳門主,你說是不是”
柳尋衣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勉強露出一抹苦笑。隨即他目光一轉,向許衡等人說道:“洵溱姑娘言之有理,一切依她所言。城中有間高升客棧,你們先去那兒落腳,之後我會去找你們,自己萬事小心”
“是”
見柳尋衣應允,洵溱不禁面露一抹得意之色,轉而朝欲言又止的阿保魯幾人輕輕揮手,示意他們不必多言,隨即翻身下馬,隨柳尋衣和潘雲朝南門而去。
今日彤雲密佈,日月無光,天地間一片蕭瑟。恰如潘家的境遇,陰霾聚頂,揮之不散。
街上疾風陣陣,兩側店鋪旌旗飛卷,撲撲作響。
偶爾冒出三兩行人,亦是垂頭喪氣,面有菜色。潁川城的上空,被一塊巨大的陰雲所籠罩,彷彿在醞釀一場十年不遇的雷霆暴雨。
一個時辰後,柳尋衣三人來到四處掛白的潘府門前。
只此一幕,柳尋衣的心瞬間陰沉下來,望着掛在門庭左右的條條白布,在冷風中上下翻飛,一股莫名傷感油然而生。
曾記得,柳尋衣初訪潘府時,潘府的門庭是何等氣派老當益壯,意氣風發的潘初八,率領潘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齊聚府門,滿面春風地迎接柳尋衣等人。
時至今日,當時潘初八的言行舉止,歷歷在目。音容笑貌,聲聲在耳。
柳尋衣此生,敬佩的人不多,潘初八絕對算一個。
在柳尋衣心裏,潘初八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傑。他知錯能改,恪守道義,一身的浩然正氣。哪怕窮盡一生,也要爲當年的過錯恕罪,單憑這份氣魄,就值得世人敬佩。
柳尋衣仍清楚的記得,潘初八曾親口說過一句話“生死不足慮,道義大如天”
正是這句話,令柳尋衣在渾渾噩噩,半人半鬼的身份變幻中,漸漸找到自己的立身之本。
心念至此,柳尋衣頓感悲從中來,不禁鼻子一酸,眼眶也悄然紅了一圈。
“爺爺”
步入府門,望着破敗不堪的庭院,以及一片狼藉的廳堂,潘雲再也忍不住內心的酸楚,“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趴在地上,失聲痛哭:“爺爺孫兒遵照您的遺願,將賢王府的人請來了您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
今日的潘府,早已不見往日風采,四方蕭瑟,八面淒涼。
府內所有的廂房、院落,幾乎全被洗劫一空。府中所有值錢的東西,也統統被人搶掠殆盡,甚至連一些房間的門板和窗戶,都被人拆了去。
柳尋衣站在院中,舉目四望,今日的潘府宛若一座荒宅,哀鴻遍野,瘡痍滿目。
大堂之中,僅剩下一口棺材尚未被人擡走。正北牆上,一個偌大的“奠”字,令人望而生嘆。
堂前,披麻戴孝的潘文夫婦和潘雨音,側跪兩旁,滿臉悲慟地默默守靈。
由於潘初八逝去多日,以至堂中彌散着一股淡淡地屍體腐爛之氣,但對潘文一家來說,這些早就無所謂了。
當潘雲的哭聲在院中響起,潘文眼中頓時泛起一抹難以名狀的激動之色,他急忙起身,踉蹌着朝堂外迎來。
“怎麼會變成這樣”
柳尋衣難以置信地望着四周,胸中說不出的壓抑。
“咣噹”
話音未落,西配房內陡然傳出一陣響動,緊接着,三五個衣衫襤褸,形如枯槁的乞丐,各自抱着一些衣服被褥,興沖沖地跑至院中。
當這些乞丐看到柳尋衣幾人後,先是大喫一驚,繼而面面相覷地左右觀瞧幾眼,隨後迅速抱緊懷中的衣物,頭也不回地朝府門外衝去。
這一幕令柳尋衣和洵溱同時一愣,可還不等他們弄清狀況,潘雲已陡然起身,怒指着逃之夭夭的乞丐,呵斥道:“你們這些混賬東西快把我家的東西還給我”
“雲兒,不要追了”
不等潘雲追趕,潘文卻先一步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並滿臉苦澀地緩緩搖了搖頭,道:“家中早已沒有值錢的東西了,剩下一些破爛,就由他們拿去吧”
“潘大爺,剛纔他們是”
“城中的乞丐而已,都是窮苦人,罷了”潘文隨口解釋一句,繼而朝柳尋衣拱手施禮道,“有勞柳門主遠道而來,辛苦了”轉而又朝洵溱拱了拱手。
洵溱環顧四周,遲疑道:“恕我冒昧,敢問這裏是潘府”
“是,讓姑娘見笑了。”
今日的潘文,彷彿一下子老了幾十歲,說起話來幾乎一句一嘆,聲音沙啞,語氣悲涼,早已尋不到當初那位神清氣朗,溫文爾雅的潘家大掌櫃。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灰頭土臉,滿身傷痕的可憐老人。
正所謂“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今日的潘家,將這俗語詮釋的淋漓盡致。昔日潘家鼎盛時,門庭赫奕,家道從容,堂上一呼,階下百諾。如今潘家衰敗,便是鶴困雞羣,虎落平陽,事事不順,人人可欺。
“唉本來潘家不至於淪落至此,河西秦氏雖派人來偷東西,但總算沒有做出過分之舉。只是爹突然慘遭毒手,之後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羣無法無天的賊匪,竟堂而皇之地闖入府中,大肆搶掠。事後我們才知道,這些賊人皆是東湖幫的餘孽,他們早就對潘家懷恨在心,一直想着報仇。如今,他們藉着秦家的勢頭,趁虛而入,潘家這才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