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走了？”祝一帆緊緊跟着我，嘀咕道：“既然是來鎮場子的，怎麼着也得顯示顯示咱們的威風啊。就殺了兩個小毛鬼，能嚇唬住誰？”
我道：“凡事有度。咱們的主要目標不是趕盡殺絕，而是將此地的陰氣驅散，換句話說，那個從蓮花罐裏逃出來的傢伙纔是重中之重。至於被它糾結在此的一衆冥魂，都是不入流的小把戲。咱們來這做法事，其實就是個警告，讓那些自知修爲不高者，知難而退。可你要是把事情做絕了，做出趕盡殺絕的姿態，那就是逼着這羣嘍嘍死心塌地跟咱們死磕。犯不着。”
“倒也是。”祝一帆道：“反正最多也就讓他們猖狂一晚上了。”
我兩說着話，從爛尾的小區中走了出來。
此時，日頭微微偏西，濃郁的槐樹縫隙裏，多少撒進了一點陽光。
這爲民路上，終於見到人影了。幾個滿臉皺紋毫無表情的老頭老太太坐在路邊的石階上，排成一排，看着虛空的街道，好像在等着什麼……他們多是被子女“遺忘”在這裏的孤獨者。
風燭殘年，人活到這歲數，基本上都知道自己末路將近。
我倆經過的時候，他們的目光明顯從祝一帆的身上落在了我的身上，能看見我，就足以說明，他們來日無多了……
“等一下。”角落裏的一個老頭突然朝我開口道。
我一怔，打量了一眼此人。
嘴脣發青，舌頭髮黑，面色枯黃蒼白，兩縷青筋延伸至雙耳。從醫者的角度來看，這是死期將至的相貌，他很可能今晚上就會走。
“您叫我？”我淡淡道。
“對，我叫您。”老頭說一句話，都要喘息好一會，最後喃喃道：“您是鬼醫？”
“你怎麼知道？”我不禁好奇道。
老頭雙脣微顫，一笑道：“那就沒錯了。”說着，擡起手，指了指我的左手。
六指？
“你認識我？”我脫口道。
老頭露出一副孩童的笑容道：“我，七八歲的時候，曾經碰見過一對夫婦。男主人，六指，是個中醫。女主人，樂善好施。我二十多歲的時候，這兩人突然就不見了。鄰居們都說，他們這些年一點變化都沒有，有人說，那六指先生是個鬼醫，給鬼看病的……”
我不禁暗道，這不就是我和蒼顏嗎？
當年我和蒼顏確實是在川中了結餘生的，可沒想到，匆匆百年，竟然還有人認出我了。
“老先生好眼力！”我拱了拱手。
老頭擺擺手道：“先生玩笑了，我在您面前，何以稱老先生啊。我是個孩子啊……”
老頭說着，扯開了大襟，轉了轉身。
此時我看見其後脊中央，有一個柳葉形的瘢痕，那疤痕太熟悉了，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當初我和蒼顏隱居川中的時候，曾救治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我記得很清楚，那孩子是爲了給自己的母親採藥，從懸崖上掉下來的，摔斷了脊椎，當場死亡。那孩子的母親，一夜之間，哭瞎了眼睛……
蒼顏心善，感念那孩子一片孝心，逼我破例將那孩子救活了。我記得還很清楚，當時我用的是一顆羅漢蓮的老根，替代了他的脊骨。因爲魂魄是從冥間召回的，所以當時我還說，這孩子以這孩子以後可能會見鬼，以至體弱多病，所以，我給他求了陽壽……
“是你？”我有些感慨。
時光匆匆，眨眼百年。
“是啊，就是因爲先生，我多活了一百年。”老頭沒牙的嘴乾癟地笑了笑道：“從那以後，每次我去醫院，但凡做照影，都會來一羣大夫參觀，說我是什麼奇蹟，造影裏我的脊椎都是斷的，竟然還活的好好的……”
我也不禁一笑道：“真沒想到，竟然還能重逢。只是……”
說到這，我有些語塞。
我是想說，可惜你的命數真的盡了……
“恩公，不妨事！”老頭搖搖頭道：“被你救治後，我夜夜都能見鬼。見的多了，我都知道誰哪天會走了。所以，我知道，我這老命啊，這回是真沒了……”
看他如此坦然，我倒是釋然了些。
“恩公啊，按咱俗人的話說，您早就該修成正果了，怎麼又出現在這了？”老頭問道。
我看了看懷裏的碧瑤，苦笑道：“尋藥。”
老頭似乎也明白了，皺了皺眉道：“巴蜀之地，西接青藏，南聯雲貴，更有橫斷、巴巫、秦嶺四周籠氣於盆地之中。如此地脈，自然生的不少的絕世良藥。不知道先生尋的是什麼藥……”
祝一帆拉了拉我，他不知道我和這老頭的關係，所以示意我不要輕言。
“沒關係。”我朝老頭道：“此藥乃是川穹。”
老頭渾濁的目光裏不禁多了一絲興奮，道：“川穹？”
“你知道？”
“當然啊，恩公，您忘了？當年我爲我母親尋找的藥，就是川穹啊。自川中西出，奔康藏高原，雪線之下，便是最好的川穹生長之地啊。我的老家就在那裏啊……”
我點點頭，道：“對啊，想起來了，你當年的命就是因爲川穹。只是，我要的川穹比較難尋，需要長在高原玉牀之上，且是紅根川穹。”
老頭咋了咂舌，喃喃道：“這倒是沒聽說過，不過，我們那確實有玉石礦，至今還有明清時期的礦址。說不定就有紅根川穹呢？我小的時候，就曾聽說過一句話，人蔘娃子林芝妞，康藏的川穹下山頭。據說有些川穹半夜裏可以走路，那公川穹還能翻山越嶺去找母川穹呢……”
聽到這，我不禁有些激動。聽這話茬，哪裏搞不好真有我要找的東西。
百年前的一樁緣分，沒想到，百年後竟然得到了回報。而且，老頭做多隻能活一天了，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冥冥之中的安排呢？非要今天，讓我遇見他？
“謝了，無以爲報！”我俯身低語道：“你還想活嗎？但凡想，我一定滿足。這，或許是我能爲你做得，唯一的事了。”
老頭淡然地搖搖頭道：“恩公啊，你已經給我一百年的時間了，知足了。今天能遇到您，那是我的造化，不管能不能幫到您，我心願已了……”
我一愣，隨即笑了笑。是啊，人活久了，都會活夠的。我當初不也是如此？
“對了，你那時候不是生活在康藏嗎？爲什麼會出現在這？”我看了一眼四周，低聲道：“你能見到髒東西的啊，你該知道這地方不是什麼好風水之地……”
老頭苦笑一聲道：“恩公，我來這住，就是因爲這裏名聲在外，是個凶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