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折暫不知下一個除夕夜又是何光景,眼下有妻有子在側,應是此生圓滿、無所遺憾。
蘇折下午睡了一下午,今夜精神很足。飯後他帶着阿羨前院後院地轉,怕雪濡溼了鞭炮一會兒不夠響,便把蘇羨抱起來坐在自己肩上,讓蘇羨把那一串串火紅的鞭炮搭掛在樹上。
暖爐裏幽幽燃着爐火,爐火邊上烤着地瓜。
沈嫺倚在前院堂門前,笑看着父子倆的默契合作。
還沒到時候點燃鞭炮,忽而遙遠的夜空傳來閃爍幾下,隱隱可聽爆破聲,一家三口仰頭望去,見那煙火恰好盛開到極致。
五彩斑斕的顏色,轉瞬即逝,卻也真是好看。
蘇羨摟着蘇折的脖子,軟軟糯糯道:“那是娘讓宮裏準備的煙花,我們在這裏也能看。”
蘇折回頭,眸若星火,深沉幽邃地看着門邊的女子。
後來蘇折放下蘇羨,讓他回到沈嫺身邊去,捂好耳朵。蘇折拿來火摺子,吹了吹,火摺子一端在他手指上亮開了紅紅的光點,他對着鞭炮點燃後,轉身就幾步走回來。
隨後便是噼噼啪啪一通爆響。
沈嫺腦仁裏一片喧譁吵鬧,倏而蘇折捂着她的頭靠在自己懷中,捂好她的耳朵。霎時她只覺得一片安寧。
沈嫺抿着脣,低低笑開了來。
“阿嫺,新年快樂。”
這一夜裏,沈嫺說:“蘇折,我有一個新年願望。”
“什麼。”他若是還能爲她實現,定會努力去實現。
沈嫺合着雙手,閉着眼,似在虔誠許願,後才睜開眼道:“便是希望你長命百歲。我鄭重許下的願望不多,希望老天爺能夠聽得見。”
蘇折眼下眼簾,脣邊笑意清淺,眼眸裏卻是端地一顫。他捧着沈嫺的頭,在她額上印下深深一吻,輕鬆地笑說:“那我一定不讓你看見我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是否就以爲,我還一直活着。”
那時沈嫺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在滿院的鞭炮聲中,蘇折低頭在她耳邊,手指叩上沈嫺的心口,輕聲細語又道:“別忘了,我活在這裏。”
除夕夜,京城裏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綿延不絕。直到天快要亮的時候,才慢慢消停下來。
沈嫺的髮絲散在枕邊,她側身依偎在懷,手裏固執地摟着蘇折。不知道是不是心裏害怕着什麼,似醒非醒地喃喃耳語:“蘇折,你說將來要攜我雲遊四海,可想好了要帶我去哪些地方”
良久,蘇折才道:“還沒有想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沈嫺軟綿綿地笑了,道:“大楚南北我都走過了,卻是沒有機會停留下來,細細品味。我還想去邊城喫夜梁的地道菜、品鳳梨酒,我也想去北疆看遼闊的荒野塞外,我還想泛舟江南,還想隱居山林,有小橋人家、炊煙裊裊,只要和你在一起,守着日出與日落”
大抵是因爲幻想得太美好,沈嫺漸漸被帶入了自己所織繪的那個美妙的夢裏。
可對於蘇折來說,這一夜都像是對他格外的恩賜,他怎捨得閤眼。
蘇折輕撫着沈嫺的髮絲,
溫柔低語道:“你想的這些都很好,有機會的話。”
有機會的話,他定會陪着她一起去。可是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大年初一,氛圍或多或少有些不一樣。昨夜鞭炮留下的細碎紅紙像飄落在雪中的細碎梅花瓣,紅白相間,十分好看。
管家年紀大了,早晨起得早,揮着掃帚掃乾淨了門前雪。
空氣很寒,說話時都能呵出團團白霧。
今年陽春河上的冰結得十分厚,一家三口還坐着馬車出遊了半日。
寬泛的河面上,有大人帶着孩童在邊緣嬉戲,始終不敢朝河中央靠近。蘇折坐在馬車裏,從小窗外看去,見沈嫺也帶着蘇羨在那冰層上逗留了一陣子。
他們一家三口始終不再如之前那麼肆無忌憚了,出行都儘量避人耳目。大概是因爲朝中大批的人換了,無人再當朝阻礙沈嫺和蘇折,可兩人都知道,他們之間隔着無法跨越的鴻溝。
後來沈嫺牽着蘇羨回來,蘇折便讓馬車啓程。
等馬車到了地方停下的時候,沈嫺撩起簾子一看,才得知蘇折竟將他們母子送到了宮門口。
新的一年開朝後,又是另一番爾虞我詐。
蘇折依然與朝堂上的政敵鬥。沈嫺沒想到,他也會有一日把朝堂矛盾激化到白熱化的地步。
沈嫺連日批閱的奏摺都比以往少許多,後來才得知,是蘇折在沒有過問她的情況下,將百官奏摺攔截下來,只挑選一部分送到沈嫺的御桌上。
他挑的那些都是想讓她看到的那些,不想讓她看到的自然就扣下了。
沈嫺終於將蘇折宣到了御書房來。
他始終垂着眼,對沈嫺見禮,溫聲道:“臣參見皇上。”舉手投足,皆是從容,挑不出一絲差錯。
沈嫺一直看着他沒說話,他便一直維持着見禮的姿勢,一動不動,更不要說擡起頭來看她一眼。
明明他是這樣一個清淺無暇的人。
沈嫺不知道,當初把相印交到他的手上,究竟是對是錯。
過了許久,沈嫺纔開口道:“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臣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扣押百官奏摺,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蘇折道:“朝臣上表奏章,乃是上稟國家大事,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臣以爲不足以讓皇上過目,故自行處理了。”
沈嫺起身走到他面前,道:“雞毛蒜皮的小事,那百官彈劾你、以筆伐誅你,也算雞毛蒜皮的小事嗎”
“那些奏章,皇上不是說不會看的。”
“我是不會看,但不代表你可以把它們全部扣下。”
“不想看,卻要放在桌邊,這不是自添煩擾麼。”
沈嫺不知道蘇折何時開始這樣不溫不火地回話,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對此遊刃有餘。
沈嫺無聲地笑,紅着眼道:“你既這麼喜歡獨攬朝政、權謀爭鬥,你怎麼不來做這大楚國君蘇折,你就有這麼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