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紹睜開眼，瞧見了窗簾外透進來細碎的薄光，已經天亮了。</p>
很熱，他穿着單薄的衣褲，額頭也出了層細汗。</p>
推開陽臺的門，他首先瞧見了另一處的小院子，到處都是寬大葉子的樹木，鬱鬱蔥蔥。</p>
他也看到了遠處的黃盾柱樹，開了滿樹的花，明黃色的，顏色濃郁得像火焰，要把整個盛夏點燃。</p>
“這庭院看着像江南的，可樹木卻又完全不同。”顧紹想。</p>
再像，也不是了。</p>
顧紹也想起出發前，他一個在報社工作的朋友告訴他的那些話。</p>
軍方有傳言，說司行霈很久沒有露面，已經被流彈打死了。</p>
顧紹聽到那樣的話，並沒有像自己預想中的輕鬆，甚至暗中竊喜。他在聽到的瞬間，很難過。</p>
他想：輕舟沒了丈夫，她的孩子沒了父親，以後要怎麼辦？</p>
沒人可以取代親生的父親，也沒人可以取代最愛的男人。</p>
顧紹也做不到。</p>
可看到了顧輕舟時，他又覺得謠言不可信。</p>
顧輕舟的臉色紅潤，剛生產過的她有點豐腴，不似從前那般清瘦，臉上的笑容溫柔恬靜，沒有半分清苦。</p>
如果司行霈真不在了，她一定會察覺到的。</p>
以她的聰明和機敏，沒人能瞞得住她。然而，她沒有半分愁苦氣，就意味着，司行霈應該沒事吧？</p>
他到底去了哪裏？</p>
爲何軍方會有那些謠言？</p>
而且，顧紹冷眼旁觀，葉督軍的女兒葉姍千里迢迢，好像是專門來看輕舟的，難道他們也聽說了嗎？</p>
顧紹滿腹心事，不知從何說起，就進了顧輕舟的院子。</p>
顧輕舟早就出門了。</p>
這次跟着顧紹和舅舅一起的，還有阮家和徐家。這兩族出發之前，先給司督軍發了電報，讓他們接待。</p>
他們是準備落足此地，還是從新加坡轉到英國去，顧輕舟不強求。</p>
她首先要帶着他們去見華民護衛司署的長官。</p>
司署最高的長官，官職就是叫“護衛司”，這樣的稱呼跟華夏的官職稱呼不太一樣，顧輕舟也是很久才適應。</p>
現任的護衛司叫白遠業，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沒有妻子，身邊只有兩個養子，一個姨太太。</p>
他在新加坡的時間不長，卻因爲聲望極高，去年才上任新的護衛司。</p>
“太太說了，她約了白護衛司和阮家、徐家的家長，以及孫家的舅老爺，一起喫早茶。如果他們要定居，很多手續是要辦的，估計太太今天會很忙。”女傭對顧紹道。</p>
這個女傭上了點年紀，慈眉善目的，正在和另外一個女傭照顧顧輕舟的兩個兒子。</p>
她就是朱嫂。</p>
顧紹那時候不怎麼去司行霈的別館，沒見過她，卻也察覺到她身份不同，猶豫着問：“輕舟什麼時候回來？”</p>
“估計得下午。如果事情順利，上午就要辦很多事，一天辦不完的，總得請白護衛司喫個午飯。”朱嫂道。</p>
然後，朱嫂又笑道，“舅老爺別見外，進來坐吧。”</p>
顧紹就走到了兩個孩子的搖籃邊上。</p>
才三個月大孩子，又是闔眼睡覺，顧紹也看不出他們倆到底像誰。</p>
他端詳着兩個孩子的睡顏，只見他們褪了嬰兒的紅潮，個個嫩白，而且都不瘦小。</p>
雙胞胎能三個月就這樣白淨好看，顧輕舟懷他們的時候，一定是辛苦極了。</p>
“哪個是老大？”顧紹問朱嫂。</p>
朱嫂指了指左邊的：“這是開閶。”</p>
她告訴顧紹，左邊的小孩子叫開閶，右邊的叫雀舫。</p>
“老大要乖很多，從來不哭不鬧的，哪怕是餓了也只是哼哼；老二愛哭，等他睡醒了你聽聽，聲音可響亮了。”朱嫂道。</p>
她的語氣和神態，親切得不得了，就好像是祖母在看着自己的兩個寶貝孫子。</p>
顧紹隱約記得，顧輕舟說過司行霈身邊有位老傭人。</p>
他福至心靈，道：“您......您就是朱嫂吧？”</p>
朱嫂笑道：“舅老爺可別客氣，我就是家裏做工的。”</p>
顧紹的態度立馬端正起來。</p>
這位朱嫂，地位相當於顧輕舟的“婆婆”了。</p>
然後，顧紹就在家裏的客廳裏，等着顧輕舟，順便逗弄孩子。</p>
葉姍兩口子吃了早飯也來了，顧纓也進來了。</p>
“我抱一下。”葉姍對那個睡醒了，睜開大眼睛看人的小嬰兒道。</p>
那是開閶。</p>
“很好區分嘛。”葉姍道，“這個不愛哭鬧的，就是老大。”</p>
老大不愛哭不愛鬧，甚至面無表情的，看上去有點木訥。</p>
老二比較靈活，哪怕不哭不吵，眼睛也是亂轉，總是哼哼唧唧的。</p>
“對，華太太說的是。”朱嫂道。</p>
葉姍一愣。</p>
旋即她笑了：“您可是第一個叫我華太太的。”</p>
她結婚之後就立馬被她父親派往新加坡，路上其他人都叫她葉小姐，包括她自己都以爲，自己還是葉小姐。</p>
她都沒進入華太太的角色。</p>
顧輕舟直到黃昏時分，纔跟着她舅舅孫合銘一起，回到了司府。</p>
客廳裏擺放了一把香灰莉，香飄得滿屋都是，她不由打了個噴嚏。</p>
這是顧纓採摘的。</p>
幾個人都在，等着顧輕舟回來喫晚飯。</p>
顧輕舟讓他們稍等，就上樓去簡單洗澡更衣。</p>
“如何？”顧紹問顧輕舟，“他們都能定居下來嗎？”</p>
“三家都願意定居。白護衛司看了他們的介紹信，以及他們家族的情況說明，事情就算定下了。”顧輕舟道。</p>
阮家、徐家這批人，會在新加坡落腳，不去英國了。</p>
等他們穩定之後，其他旁枝或者親屬，大概也會慢慢接過來。</p>
顧纓笑道：“太好了，我們以後就在新加坡常住了。”</p>
顧紹如今是阮家的人，顧纓跟着他，也在阮家生活。</p>
阮家的大太太非常疼顧紹，對顧纓也是諸多照顧，讓顧纓有了種家的錯覺，比從前的顧公館溫馨多了。</p>
“能看到阿姐，還有徐姐姐。”顧纓道。</p>
她性格挺開朗的，帶着一種沒心沒肺的天真。</p>
“阿姐，姐夫呢？都一整天了，怎麼沒看到他？”顧纓又問。</p>
葉姍和顧紹同時看了她一眼。</p>
顧纓被他們看得毛骨悚然，不知緣故。</p>
“他還在國內啊。”顧輕舟則是毫不在意，“你不知道嗎，戰事還沒有結束呢，只是在停戰和談。”</p>
“可......”顧纓似乎想到了什麼。</p>
顧紹重重踩了她一腳。</p>
顧纓喫痛，也明白了她阿哥的意思，話就打住了。</p>
就在此時，司瓊枝回來了，打破了這點怪異的氣氛。</p>
“不好意思，我昨天睡得早，你們來了我沒去接，今早又是早班。”司瓊枝對衆人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