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昱回到了家裏，鑽到了自己的院子。</p>
自從到了十二歲，他就有了獨立的院落，一處精緻小樓，有兩個做熟的傭人負責日常打掃和漿洗。</p>
回來之後，傭人嫺熟端了水給他洗臉。</p>
康昱把傭人都遣散了下去。</p>
他去洗澡，任由溫熱的水澆在身上，心中百感交集。</p>
“怎麼辦？”他問自己。</p>
他和葉嫵相戀這麼久以來，只要他不鬧脾氣，就是很甜蜜的。</p>
葉嫵對他很好，性格也好，沒什麼大小姐的惡習。</p>
就連康暖，也不如葉嫵的好性格。</p>
葉嫵出身好，教養也好，沒什麼自卑心理，她處處落落大方，行事也頗有她老師顧輕舟的樣子，很有章程。</p>
就是如此好的葉嫵，突然因一點小事就說分手，她不會是認真的吧？</p>
“她會變心嗎？”康昱自問。</p>
追求她的男孩子應該不少，葉嫵漂亮又高貴。</p>
康昱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p>
“可我真的要入贅到葉家去嗎？”康昱也問自己。</p>
他曾經是下定了決心的。</p>
他做那樣的決定時，才十九歲。十九歲的男孩子，愛情就是生命，他什麼都可以付出。</p>
如今他也才二十歲，然而經過了一些事，他好像懂得了很多。</p>
姑父去世了，祖父不相信康昱的父親和叔伯，就從孫兒輩裏挑選繼承人。</p>
康昱也是其一。</p>
他去了幾趟自家的銀行和錢莊，在姑姑的帶領下，見了不少的掌櫃，也跟其他世家打了交道。</p>
身份不同，他們對待康昱的態度也不同。</p>
那種恭敬、巴結，讓康昱有了成就感。</p>
“權勢”是個好東西，它能勾起人的好勝心。</p>
康昱若一直沒參與這些，他可能永遠不知道這滋味的美妙。</p>
如今他嚐到了，他不想放棄，哪怕讓他管一家銀行或者錢莊，他都能得到事業上的成功。</p>
相比較而言，入贅到葉家，就會失去所有的尊嚴。</p>
葉嫵愛他，可康昱的世界不僅僅需要愛，還需要其他人的敬重，以及認可。</p>
爲了葉嫵的愛，要放棄這麼多嗎？</p>
這是他最大的苦惱。</p>
顧輕舟讓康昱自己問自己，到底有沒有錯時，康昱答不出來。</p>
他想要一點肯定：他沒有錯。</p>
“葉督軍的六姨太懷孕了，他也可以讓其他女人再懷孕，總會有兒子的。”康昱想。</p>
既然如此，爲什麼要把阿嫵留在孃家？</p>
這樣太自私了。</p>
康昱急需一點肯定，一點令他心情穩固的堅持。</p>
他洗了澡，一個人坐在悶熱的房間裏，千頭萬緒中，他也有了幾分委屈。</p>
“阿嫵，你真沒考慮過我嗎？如果我入贅了你家，我還有什麼？哪怕我將來得到了你父親的家業，我也是一無所有啊。”康昱痛苦捧住了頭。</p>
康昱是金融巨資家的少爺，他和窮苦出身的人不同，金錢給他的誘惑力不大。</p>
他這樣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少爺，需要的是認可和名聲，還有權力。</p>
而入贅到葉家，也許會得到權力，也許不會，但能確定的是，一輩子沒了名聲和認可，所有人提到他，都會對他贅婿的身份嗤之以鼻。</p>
“贅婿，贅婿！”康昱想，“若是退後五十年，這個身份連小妾都不如！”</p>
他滿心的痛苦，宛如滾油般，開始汩汩冒泡，燒灼着他。</p>
他到底陷入了怎樣的僵局裏？</p>
他不能去和葉嫵解釋，因爲葉嫵提出了分手，且不肯見他。</p>
他去說實話，只會讓葉嫵更加惱火。</p>
然而，不和葉嫵解釋，難道真的讓他放棄現在的事業嗎？放棄美好的前途嗎？</p>
康昱整個像墮入火海，孽火燒身，讓他坐立不安。</p>
房間電話響起。</p>
他先是一驚，然後撲過來，抓起了電話。</p>
他的心是提起來的，他希望電話裏傳來女子的聲音。</p>
“康昱。”果然，他聽到了女聲，差點喜極而泣。</p>
此刻的他，狂喜之下，感覺入贅到葉家也能接受，只要阿嫵肯理他。</p>
他從小就愛她。</p>
然後，電話裏的聲音繼續：“好幾位同學說，想要去承德避暑，你去不去？</p>
康昱這才聽得出來，不是葉嫵。</p>
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入低谷。大起大落，讓他看上去很頹敗。</p>
他終於聽出來，電話裏是他的同學王玉書。</p>
玉書是王家長房的小姐，在家族排行第九，也是王遊川的侄女。</p>
王玉書的父親早年就去世了，她在大家庭里長大，還有兩個哥哥。</p>
她的大哥是醫學教授，就在康昱唸的大學裏，任醫學院的老師，偶然康昱還去聽過課。</p>
可惜西醫很複雜，康昱什麼也沒聽懂。</p>
王玉書跟康昱是同窗，卻比康昱大兩歲，女孩子唸書比較晚。</p>
同爲太原府大族的子弟，他們應該很熟悉的，可惜康昱從小惦記着葉嫵，把身邊的鶯鶯燕燕都丟在腦後。</p>
玉書很溫柔，像個大姐姐一樣照顧他們——當然，對康昱是格外殷勤的。</p>
此刻的康昱，需要一個傾訴對象，沒有比玉書更加適合了。</p>
“我不想去。”康昱告訴玉書。</p>
他聲音有氣無力的。</p>
王玉書就問：“怎麼了，你好像不太舒服。”</p>
“沒事。”康昱道。</p>
康昱自有他的敏感，他感覺玉書愛上了他。</p>
雖然可以跟玉書傾訴，但他對葉嫵的心思，不會轉移到玉書身上去，這對玉書不公平。</p>
萬一阿嫵知道了，他也解釋不清。</p>
“......出來喝茶吧？”王玉書道，“我請你。”</p>
“這麼晚了，算了。”康昱拒絕。</p>
可內心深處的痛苦，迫使他想要走出去，想要找個人來肯定他，想要一點支持。</p>
故而，他拒絕的聲音不是那麼堅決，甚至帶着猶豫。</p>
一旦他猶豫了，王玉書就主動了。</p>
“......我在咖啡店等你。”王玉書說了個地址，就掛斷了電話。</p>
康昱放下聽筒，心中開始動搖了。</p>
“見見朋友，有什麼不妥的？”他對自己道，“難道我以後就沒有異性的朋友嗎？我們從小就認識，又是同學，見個面犯什麼忌諱？”</p>
同時他又想：“人家到底是女孩，現在已經去了，難道讓她深更半夜空等我？”</p>
他平時沒這樣呆的，現在一根筋想要找個人說說話。</p>
而在他內心深處，知道王玉書對他有意思，就明白對方會討好他，會順着他的意思安慰他。</p>
這纔是康昱想要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