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嫵當天留在顧輕舟這裏。</p>
她心情不好。</p>
“......老師，我二姐昨天連六姨太都吼了。”葉嫵道。</p>
葉二小姐葉姍，如今處於暴怒的狀態，她整天冷着臉，對誰都不搭理，傭人稍有不順心她就要訓斥。</p>
她素來嚴格，如今卻不是單單嚴格了，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p>
督軍讓六姨太靜養，六姨太太饞嘴了，自己去廚房做點心，正在揉麪，動作張合太大了，被葉姍看到了。</p>
葉姍好一通罵。</p>
六姨太倒也不是嬌滴滴的，被罵了只是道歉，一張臉通紅，尷尬得無地自容，沒哭。</p>
有了六姨太做靶子，家裏其他人全部噤若寒蟬。</p>
家裏的傭人連呼吸都輕了三分。</p>
“督軍不知道她這樣？”顧輕舟問。</p>
葉姍這脾氣，估計是一時半會收不了。愛情的失敗，對於年輕的女孩子而言，真像是塌了天，哪怕只是單相思。</p>
王遊川比葉姍大二十幾歲，他們一個逐漸蒼老，一個日益成熟，時間不會給他們等待的機會。</p>
就像王遊川和秦紗那樣，二十年的分離，需得濃厚的感情基礎，葉姍和王遊川沒有。</p>
“父親知道的，他默許了她鬧。”葉嫵道，“老師，我父親對我和姐姐們都很好，特別是我娘去世後。”</p>
葉嫵的母親曾經虐待過孩子們，而葉督軍忙着軍務不知情，這導致他內心深處都感覺虧欠了孩子們的。</p>
對待葉嫵姊妹，葉督軍的慈愛大過於嚴厲。</p>
要不然，他早就給葉姍訂婚了，豈能容許她單相思到今時今日？</p>
“那就沒辦法了，你們家的傭人只得夾緊尾巴做人。”顧輕舟嘆了口氣。</p>
傭人再次給葉嫵添了新鮮的熱巧克力，葉嫵突然老氣橫秋嘆了口氣，道：“多事之秋啊。”</p>
顧輕舟俯身，拿起一塊蛋糕喫，沒言語。</p>
又過了兩天，一轉眼就是週末。</p>
葉嫵需要開導葉姍，就特意請了葉姍去騎馬。</p>
顧輕舟的傷雖然好了，還是不能騎馬的，葉嫵想要她靜養，不能讓她受了顛簸，就沒有叫她。</p>
葉姍則是不情不願。哪怕葉嫵對她再好，也無法打開她的心扉。</p>
她內心的痛苦，不屑於向葉嫵傾訴，而葉嫵又着急開導，導致姊妹倆像有仇似的，個個都繃着臉。</p>
她們去的騎馬場，跟軍方關係不錯，平日裏不少軍官家的太太和小姐少爺們去玩。</p>
然後，葉嫵跟幾位師長太太閒聊，就聽說了一件事。</p>
她當時坐不住了，丟下葉姍自己回城。</p>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葉嫵回來了。</p>
她一進門，臉色就不太好看。</p>
“怎麼了？”顧輕舟剛喫過飯，正在考慮要不要去散步，葉嫵就急匆匆進來。</p>
顧輕舟順勢拿了一件長流蘇的雪色披肩，邀請葉嫵一塊兒出門：“別急，邊走邊說。”</p>
葉嫵剛進門，還沒坐下，又陪同顧輕舟出門。</p>
四月的午後，陽光篩過樹梢，一圈圈明亮溫暖的光圈，似給大地披上了錦裘，迎面的風也溫暖舒適。</p>
葉嫵把事情，先簡單說了一遍：“蘇鵬在訓練的時候，摔斷了腿，若不是坑裏有個沙袋阻攔了下，他那條腿只怕要徹底廢了。”</p>
她表情很不好看。</p>
顧輕舟仔細詢問，才知道蘇鵬的確是存了自斷一腿的打算。</p>
沙袋是偶然放在那裏的，不是刻意的，稍微緩衝了下，讓他的腿只是骨折，沒有粉碎。</p>
“老師，他是不是瘋了？”葉嫵可能是太過於急切，如今喘氣都跟不上了。</p>
顧輕舟頷首，道：“不是瘋了，是走投無路了。”</p>
蘇鵬該想的辦法都想過了，而且還被顧輕舟一訛，嚇得說出了實情。</p>
他並不幼稚，不會存着顧輕舟真幫他保守祕密的幻想，他能做的就是儘可能離開軍營，保留這條命。</p>
他知曉顧輕舟對他的所作所爲不贊同，而葉嫵又沒什麼主見，他失去了再次作惡的先機。</p>
沒想到，又是功虧一簣。</p>
“老師，蘇鵬的確是喜歡自作聰明，把其他人都當傻子，我也討厭他利用我，可我心裏總是感覺對不起他，這是爲何？”葉嫵問。</p>
這是一種善良的美德。</p>
在傳統文化受到西學東漸衝擊的年代，阿嫵這樣的美德，在新派知識分子眼裏，可能有點愚昧，甚至可笑。</p>
顧輕舟卻覺得難能可貴。</p>
“憐憫之心，是人之常情。”顧輕舟道，“他既然有了自斷一腿的決心，我們去看看他吧。”</p>
葉嫵點點頭。</p>
顧輕舟又問：“他在軍醫院嗎？”</p>
“是的。”葉嫵道。</p>
顧輕舟讓司機準備好汽車，她上樓換了身衣裳，又讓葉嫵去洗了臉，兩人一起出發，去了軍醫院。</p>
在軍醫院門口，有一輛汽車停穩，從車裏下來一個女人。</p>
她正是蘇鵬的嬸母。</p>
蘇太太穿着一件藍白相間的短衫，深色長裙，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盤了漂亮的髮髻。</p>
短衫原就是寬大的，她的小腹處略微隆起，倒也看不出來什麼。</p>
顧輕舟和葉嫵看到她，她也看到了她們，然後她突兀的臉紅了。</p>
蘇太太這一刻很窘，一張臉從面頰燒到了耳根，紅得明顯，導致領路的副官看了她幾眼，感覺莫名其妙。</p>
她一定尷尬極了。</p>
“三小姐，顧小姐。”蘇太太聲若蚊蚋，低聲和她們打了招呼。</p>
葉嫵可以應對的，可蘇太太突然窘成這樣，導致她內心深處也是一陣陣的尷尬，低低說了句蘇太太好。</p>
她們倆先往裏走，顧輕舟就落後幾步。</p>
到了病房，蘇鵬瞧見了蘇太太，先是變了臉，脣色都嚇白了。</p>
蘇太太眼裏蓄滿了淚水，隨時就要淚流滿面似的，對蘇鵬道：“聽說你受傷了，督軍派人去接我的......”</p>
“我沒事。”蘇鵬內心十分煎熬。</p>
軍醫和軍中將領都不在，只有幾名副官，顧輕舟就先退出來，去問了軍醫，蘇鵬的情況到底如何。</p>
軍醫告訴她：“以後可能無法長途拉練，其他的不影響，走路沒問題的。”</p>
顧輕舟心中瞭然。</p>
她回到了病房。</p>
蘇鵬正在跟蘇太太說着什麼，蘇太太果然哭得不像樣子。</p>
葉嫵就道：“蘇團座，我先帶蘇太太去飯店下榻，明早再接她來看你，然後送她回家。”</p>
“好，多謝三小姐。”蘇鵬道。</p>
同時，蘇鵬又喊住了顧輕舟：“司太太，您是神醫，能不能請您再幫我看看腳？”</p>
這個請求很合理。</p>
顧輕舟答應了，道：“好，我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