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接到家裏電話的時候，向暖已經睡了。
她昨夜被他糾纏了很久，精力榨乾了才睡下。今天又瘋玩了一整天，早就體力透支了。回來草草洗了個澡，差點兒連晚飯都不喫，就直接鑽進被窩裏呼呼大睡了。
手機響起的時候，牧野正靠在牀頭看無聲電視。聽到聲響，他怕吵醒向暖，第一時間接通電話，然後才掀了被子走出客廳。
“老佛爺有什麼指示。”
說這話的時候，牧野在心裏默默地道了一句對不起。母親打這電話的目的，他自是一清二楚。她跟徐露是手帕交，他的體檢報告一出，徐露肯定就通知她了。事實上，她能憋到晚上纔打過來，已經出乎他的意料。
“你還有心情嬉皮笑臉，我都快愁死了。”
“怎麼了？難不成是老爺子晚節不保，臨老了還——”
“你給我閉嘴！別給我扯你爸身上，現在有事的是你。”
牧野將手機夾在肩頭跟耳朵之間，從茶几上拿起煙和打火機。“我怎麼了？”
“咔噠——”火苗竄起，很快便是菸圈嫋嫋，尼古丁的味道在屋子裏瀰漫開來。
羅筱柔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不是那麼好聽，你給我冷靜點，別激動。”
“行，你說吧。”
羅筱柔在那端沉默了好一陣，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組詞。她不是不知道兒子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沒有她以爲的那麼脆弱不堪一擊。但做母親的，無論兒子多麼強大，在她心裏依然是個小娃娃，是需要她傾盡所有去護着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你的體檢報告出來了，但是……結果不太好。哦，我不是指有什麼病痛，而是……”
“媽，你直接說結果吧，這次體檢的目的本來就很明確。”
羅筱柔就把體檢報告的結果告訴他。
牧野同樣沉默了一小會兒，自然不是爲這個結果而震驚，只是爲自己的手段而感到些許內疚。就像向暖說的那樣，爲人父母的，到了這把年紀，除了含飴弄孫已經別無他求。他這份體檢報告一出，父母的心裏不知道有多不是滋味兒……
“媽，對不起。”
牧野重重地吐出一口菸圈，可胸口那口悶氣並沒有隨之也吐出去，反而像水蛭一樣牢牢地吸附在那，不疼，但實在讓人難受。
那端，羅筱柔的眼睛一下子就溼潤了。聽到兒子這一句“對不起”，那滋味比她剛知道結果的那一刻還要難受得多。她不確定這毛病到底是他在部隊裏沾上的，還是從孃胎裏帶來的。如果是後者，那就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害了他！
“給我閉嘴！誰讓你說對不起了？你再說一個試試看，看我不揍你！”
“媽……”
“我沒事，我就是怕你難受。”
牧野吐了一口氣，倏然閉上眼睛。手中的煙被掐得變了形，最後斷成兩截，其中一截掉落在地上。再睜開時，他眼裏又恢復了清明和堅定。“我不難受，只是覺得對不起你們。”
“那就好，那就好。”
牧野點了另一根菸，又吸了一口。“媽，咱們打個商量。這件事，暫時先不告訴向暖，行嗎？她難得出來，就讓她開心地玩幾天。”
“行！那先這樣。等你們回來了，咱們再討論一下怎麼解決問題。”
掛了電話之後，牧野擰着眉頭默默地抽了三根菸，然後一頭扎進浴室，洗去一身的煙味兒。
等牧野擦乾一身水汽走進臥室，黑暗中響起向暖滿含睡意的聲音。
“老公？”
“我在這。”牧野快步走到牀沿，伸手摸了摸她的臉。
向暖抓住他的手，臉在他掌心裏輕輕地摩擦，迷迷糊糊地咕噥：“你怎麼還不睡啊？”
“起來喝點水。你要不要喝？”
“要。”
“等着。”牧野伸手打開壁燈。
橘黃色的燈光淡淡地照亮了房間，但又不至於刺眼。
牧野倒了一杯溫開水回到牀邊，一手端着杯子，一手託着她的腰身，讓他就着自己的手喝了幾口。
向暖砸吧砸吧嘴脣，側過身體，半眯着眼睛看他。等他躺下來，就手腳並用地纏上去，然後抿着嘴角心滿意足地笑。
“沒事了，睡吧。”
向暖哼哼了一聲，放心地閉上眼睛，依偎在他身邊沉沉地睡去。
牧野卻了無睡意。他並不後悔這個決定，但是讓父母失望難過，終歸是不孝的事情。何況，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
“呼——”緩緩地吐了一口氣，牧野收緊臂彎將向暖的身體更加緊扣在自己懷裏，貪戀着這份柔軟和溫暖。
兩個人一共在海邊呆了五天，天天與沙灘海水爲伴，頓頓鮮蝦海貝爲食，日子過得實在逍遙自在，簡直神仙來了也不換。
回去前一天晚上，兩個人早早地喫過晚飯就去海灘上散步。後來走累了，就直接找了個位置坐着聽濤聲陣陣。
向暖坐在牧野的身前，背靠着他的胸膛。稍稍一側臉，就能貼在他左胸口上，聽到他沉穩有力的心跳。
“好不想回去，怎麼辦？”
這幾天實在太幸福了，幸福得讓她想就這麼天長地久地過下去。
倒也不是覺得榮城不好，也不是說這裏的風光真的就那麼叫人樂不思蜀，只是兩個人的時光終究是要自由自在得多。在這裏，她可以什麼都不想，只要放心地依靠他，享受着他的寵愛，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樣的生活。回到榮城，就像是從世外回到喧囂塵世，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煩惱，這樣那樣的責任和義務。
聞言，牧野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你要是真想，那就多呆幾天。”
“可以嗎？”
“當然。”
向暖笑彎了眉眼，但很快又搖搖頭。“算了，還是回去吧。”
牧野就知道最後會是這樣。她這人就是傻，總學不會自私一點，多爲自己想一點。
“回了榮城，我們可以帶上果果到別的地方去玩。除了海邊，還有很多好地方。”
我們還有長長的一輩子，不着急。
可剩下的那句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嚥了回去。若他真承諾了，若真有那麼一天他回不來了，她想必也不會怪罪他。可他就是輕易不肯許下承諾，彷彿這樣，到那一刻她就能少一點牽絆。
即便明知道，這根本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