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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梅子湯與盛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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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夠了嗎

    棲見文

    第一章

    時吟磨走了她的第三位責編那天,剛好是她二十三歲生日。

    上午十一點半,時吟即將辭職的第三位編輯站在門口,身後佛光普照,一臉我佛慈悲終於熬出頭脫離苦海了快點結束吧的豁然表情。

    女生端着杯冰鎮酸梅汁站在門口,她叼着吸管慢吞吞地吸了兩口,擡着眼蔫巴巴地看着她的第三任編輯,表情哀傷的像是看着即將分手的男朋友:“真的不要我了嗎,我覺得我們合作的還挺愉快的,我也挺喜歡你。”

    從趙編輯的表情上來看,他顯然不是這麼覺得的。

    他甚至驚恐了一瞬間,身形無意識往後虛虛晃了一晃,堪堪穩住,苦笑:“時一老師,您別開我玩笑了,我這交接工作都做好了,您以後歸我們新主編負責。”

    時吟十分傷感地看着他,好半天,有點沮喪地皺了下鼻子,轉身進了屋,從冰箱裏抽了聽可樂出來遞過去,自己叼着吸管坐到對面沙發裏。

    客廳寬敞,正午陽光透過大落地窗照進來,又被淡色窗紗過濾了一層,溫柔又明亮。

    時吟雖然去年剛畢業,但從大學時期開始就沒閒着,算下來入行也三四年了,自己有點積蓄。

    她又一向是個享受生活的人,環內租了套房,面積不小,裝飾風格也帶着很濃郁的個人特色,客廳大落地窗前像是一個小型室內花園,盆盆罐罐的滿是各種綠植。

    綠蘿莖葉飽滿,吊掛在剔透的圓形玻璃器皿裏,油亮亮的一大片。

    七月日頭正盛,外面熱得很,趙編輯剛進屋,腦門上還掛着汗珠,接過可樂道了謝,拉開金屬拉環,迫不及待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

    冰涼的可樂滑進喉管,他整個人又活過來了,熟門熟路進入工作狀態,從公文包裏翻出幾沓子修改過的分鏡和原稿,把之前月刊上連載的事情一樣一樣認認真真交代。

    時吟聽着,擡起頭來憂傷道:“行,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也跟了你快一年了,哪次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

    趙編輯心道您可別他媽吹牛逼了吧,快一年了,哪次我說什麼您聽過了

    就因爲攤上了這麼一祖宗,趙編輯年紀輕輕,今年就已經開始瘋狂脫髮,伴隨着神經性偏頭痛,視力驟降,截稿期將近還會失眠,成宿成宿不睡覺,每天睜眼瞎啥也不幹,就打電話,就打電話,老媽子似的玩兒命催稿。

    畢竟時一老師的拖延症業內出名,據說大學時期外號時咕咕坊間聞名。

    趙編輯用沉痛的目光默默地看着她,最終長嘆了口氣:“那就先這樣了,今天我們主編有點事情”

    時吟擡眼,接道:“就先不來了”

    趙編輯:“就晚一會兒到。”

    時吟肩膀一塌,隨手拽過抱枕,重新窩回到沙發裏,懶洋洋地“哦”了一聲。

    天才漫畫家時吟,筆名時一,十八歲時第一篇短篇漫畫奪得新人大賞冠軍,後來憑藉着一部在漫畫月刊赤月上連載的戰鬥少年漫出道。

    然而,整部漫畫連載了三年,她也整整拖稿拖了三年。

    每個月臨近截稿日的時候,她的編輯都會被她折磨得三天老上三十歲,面容枯槁憔悴蠟黃,眼底佈滿紅血絲加班加點兒的蹲在她的工作室裏,勞心勞力幫她貼網點。

    沒有人知道這種助手做的事兒爲什麼身爲時一老師的編輯也要負責,就連編輯自己也不知道。

    雖然時吟自己是覺得挺納悶兒的,她覺得自己點兒可太背了,這些編輯不是要回老家結婚就是老婆要生了準備調任,就沒有一個編輯能陪着她幫助她和她一起進步一起成長愛愛愛不完永永遠遠直到世界的盡頭地老天荒的嗎。

    目前來看,好像沒有人。

    今天,在漫長的慘無人道的慢性折磨中,時一老師終於再次告別了這一任編輯,迎來了第四任。

    但是偏偏,她跟很多網癮少女一樣有一個共同點,她其實不是很喜歡和陌生人接觸。每次換編輯或者助手,她都要適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工作習慣和節奏也要慢慢磨合,非常麻煩且耽誤時間。

    時吟興致不高,對於新編輯顯然沒有太大期待:“晚一會兒是晚多久啊。”

    趙編輯抽出手機看了一眼:“應該差不多也快到了吧。”他說着,擡眼看對面的姑娘。

    女生無精打采地縮在沙發裏,腳踩着沙發邊兒,拖鞋被腳尖勾住,一蕩一蕩的,微垂着眼,看起來有點兒委屈巴巴的小鬱悶。

    平心而論,時吟長得賞心悅目,性格討喜家教良好,拋開她令人髮指的懶癌和拖延症不談,趙編輯是打心眼裏挺喜歡這個小姑娘

    的。

    喜歡歸喜歡,他也不想把自己有限的頭髮投入到無限的事業當中去。

    沒走的時候想休息,等真卸任了,趙編輯想起以前熬夜通宵貼網點兒改分鏡的點點滴滴,又感傷上了,趙編輯眼眶紅了:“時一老師,您還記不記着那次,咱們趕稿趕到早上,天都亮了”

    時吟疑惑擡頭:“咱們哪次不是趕到天亮的”

    “”

    趙編輯一噎,掙扎道:“就是您還給我煮了碗泡麪那次,老壇酸菜味兒的,汪涵代的言。”

    時吟想起來了,幽幽地看着他:“哦,那次,你還讓我給你多加根腸,還非得要純肉的,我跑了好幾家便利店纔買到的。”

    “”

    趙編輯放棄了掙扎,覺得這個情算是煽不起來了。

    他眼眶裏那點兒潮意瞬間就沒有了,冷漠地換了話題:“主編應該也快到了,您以後在搖光社這邊的事情就全都歸他管,包括在赤月上的連載,還有單行本什麼的,這個新主編雖然看起來冷,好像不太好相處,但是人很好,能力也沒得說,”

    趙編輯耐心道,“而且主編本來是不帶人的,他就負責您一個,各個方面肯定都會更細緻些。”

    時吟聽到這裏心一下提起來了,警惕問:“他喫泡麪不加腸吧”

    “”

    趙編輯面無表情的看着她:“時一老師,最後一次見面了,咱們給彼此都留個好念想吧。”

    “”

    兩個人默默無言對望了三十秒,趙編輯的手機短信提示音打破了平靜。

    與此同時響起的,是時吟家的門鈴。

    趙編輯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吟站起來往玄關走,走到一半,回過頭來:“是新編輯來了嗎”

    趙編輯放下手機,人也站起來了:“嗯,到門口了。”

    時吟點點頭,直接進了玄關走到門口,聽到他這麼說了就沒開門鏡,也沒問人,直接壓開了防盜門。

    樓道背陰,陰涼,穿堂風順着敞開的窗無意穿過,涼風輕飄。

    餘光掃見人就站在面前,她擡起頭。

    男人垂眼。

    時吟看見,男人淺色的瞳仁裏,映出了一個小小的,模糊又清晰的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眼睛睜大了點兒,脣微張。

    吸管從嘴邊脫落,冰鎮的酸梅汁透心涼,玻璃杯壁上的水珠順着捏在上面的手指骨碌碌地往下滾。

    大腦停滯了數秒,然後身體某處倏地傳來細微的“砰”的一聲。

    像是香檳或者冰啤,玻璃瓶塞被人打開,半透明的香檳泡沫順着瓶頸一寸寸升騰,停在瓶口,將溢未溢,看起來搖搖欲墜。

    時吟覺得不止語言中樞,她腦子好像已經被香檳酒液浸泡得醺掉了。

    雖然也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兩三秒後,酒液的泡沫一點一點消失,她回過神來,將眼前的男人看了個真真切切。

    依然是熟悉的那張臉,長眼內勾外翹,瞳色比常人淺,看人的時候帶着種漫不經心的冷感。

    時吟嘴巴張了張,又合上,喉嚨裏溢出兩個字來,聲音很輕,在安靜的樓道里空蕩蕩的迴盪。

    男人垂着眼,眼神無波無瀾,像是看着個陌生人。

    他像是沒聽見她含在嗓子裏的那兩個字,眸光微斂,音調平,聲線又冷又淡:“我是赤月的主編顧從禮。”

    像極薄的冰片,緩慢順着耳膜滑進體內,鋒利的邊緣卻無法被溫度融化,從內裏劃破組織,割得人皮開肉綻。

    “”

    時吟吞了吞口水,沒說話。

    男人身材頎長,無聲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等着她反應,也不急。

    萬籟俱寂,酸梅汁的酸澀甜味在口腔裏蔓延,穿堂而過的風以及彼此的呼吸聲彷彿也都變得清晰起來。

    門內,趙編輯也已經走過來來,看見外面站着的人,面上一喜,趕緊揚起手來,熱情地打招呼:“顧主編您來了,快點進”

    他還沒說完,時吟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終於回過神來了一般。她單手扣着門把,手臂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前猛地一送。

    “哐”的一聲巨響,防盜門被她狠狠摔上了。

    如虹氣勢帶起的風,刮歪了門內趙編輯僅剩的幾根劉海兒。

    趙編輯的手還舉在半空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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