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
天牢裏，素衣裹身的女子微微揚起頭，露出小巧的面龐。這張臉很精緻，如果不去看左頰那塊巨大胎記的話。
冬日的陽光順着小小的窗縫漏進來，給這個陰暗的屋子帶來一丁點的亮光，卻不是希望。
或許，這輩子就死在這裏了吧
“哐當”
一聲巨響之後，天牢的門被打開了。
“白姑娘，皇上有請。”
來人是一名大內侍衛，是他身邊之人，她再熟悉不過。
在天牢裏呆的時間長了，再加上不久之前剛剛失去了孩子，她的身體有些脆弱。不過還好，她白一珂從來不是什麼閨秀女子，練武多年，她的身體還是經得住這些打擊的。
經受不住這些打擊的
是心。
她伸出一隻手扶着牆，另一隻手支在自己的大腿上，使了勁兒站了起來。挺直腰板，她跟隨着大內侍衛離開天牢。
雖然是冬天，但陽光依舊很充足。在天牢裏都穿的極少的她早已習慣了那樣的寒冷，忽然被這樣的陽光照在身上，甚至有些熱了。她隨手把披散下來的頭髮抓到身後，想讓自己涼快一些，卻在撩頭髮的時候發現自己當年引以爲傲的秀髮早已變得糟朽不堪了物是人非。
“見他之前，能不能讓我梳洗一下。”白一珂聲音柔脆，和從前一般，如黃鸝出谷，只需一聲，便能吸引周圍所有人的耳朵。
大內侍衛倒是很尊重人的樣子：“姑娘放心，皇上都吩咐好了的。”
也對白一珂一聲冷笑：顧衍這麼在意儀容儀表的人，就是見個死囚犯，也懶得看那噁心人的外表吧。
白一珂被馬車帶着進了皇宮，進了這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一番梳洗之後，她被帶出皇宮，直奔城牆而去。
城牆高高的臺階上，他一身玄色披風站在盡頭，正眺望着屬於他的這片大地。
他身形並不魁梧，這樣站着卻有一份獨特的氣勢不是君臨天下的霸氣，而是凌駕一切的自信。
他只有25歲，明明可以當守成之君，卻依舊開疆拓土，拿下了自己祖祖輩輩都沒有拿下的敵國國土。
多麼完美的君主，卻不是個完美的愛人。
白一珂微微提起裙襬，緩步走向她，一如當年大婚之時她的步伐，沉穩且大氣只是走向皇后之位的時候，她戴着面具，不過是他所愛之人的替身；如今走向死亡的時候，她纔是白一珂本人。
“來了”
“嗯。”
“楚國，滅了。”
“我知道，你確實是千年難遇的明君聖主。”白一珂從來不吝惜對別人的誇獎，雖然對方傷她至深。
“我以爲孩子是江遇宸的。”他轉過頭來看着她，目光中有了一絲溫度。
白一珂別過頭去：“都過去了。不管是誰的，孩子已經沒了，你無需擔心。”
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特別的。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是別人的替身。他們分開的時候，她又成了他的情人。她有了他的孩子的時候，他們卻漸行漸遠
“一珂，仇我都替你報了，今後你可以”
“不，還沒完”白一珂目光炯炯，“想害死我的生父，你殺了；想害死我的後宮之人，你殺了；想害死我的江湖人士，你也殺了。可想害死我的你呢，誰來殺”
“一珂，那是個誤會。”
白一珂冷淡極了：“我知道，我知道是誤會。”
她慢慢走近，距離他不過一步之遙：“江遇宸死了，梁蘊也死了。誤會”
一陣寒風吹來，顧衍高高豎起的長髮正好擋住了他的目光。他看不見白一珂的面龐，也看不見白一珂腳下的動作
白一珂早就想好了一切，早就想好了要死在這裏，也早就想好了要帶着顧衍一起死。
她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縱身一躍，跳出了城牆
跳起來之前，她心想：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還能這麼有勁兒，天底下也沒幾個女人做得到了。顧衍曾說她是最享譽盛名的女暗衛，那她就給他看看自己的實力
“啪”
一聲巨響，一切都結束了。
白一珂什麼都感受不到，只覺得體內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流逝。是什麼呢真累啊，想不到了，睡吧
這一輩子，雖然只有十八年，卻是什麼都經歷過了
明明該貴爲公主之尊，卻因爲一次毫無關聯的地震被認爲是災星；
明明好不容易被人救了出來過上幾天安穩生活，養母卻撒手人寰；
明明以爲自己遇上了此生摯愛，卻沒想到對方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
明明願意放下一切給他生孩子，他卻誤會自己
算了吧，不管怎樣，若有來世，她一定要報仇雪恨，追求屬於自己的人生
“你說這小姑娘纔不到二十歲，哪來的造這麼多孽呦”
迷迷糊糊中，白一珂聽到一個蒼老沙啞的女聲。
她悠悠睜開雙眼，入目的是從未見過的奇妙景色。
“這裏是”
“你們凡人所說的陰間。”
確實是死了啊白一珂發現自己渾身沒有不舒服的地方，也沒覺得有這麼奇怪的。
凡人都說人死之後進入陰間，然後在陰間喝了孟婆湯，忘掉前塵往事，再入輪迴。別的，她就再不知曉了。
“你不用喝湯了。”蒼老沙啞聲音的主人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看樣子就是孟婆無疑了，“這湯對你沒用。你這種戾氣深重的人，在陰間該是粉身碎骨免得禍害人間的。”
白一珂心下一驚，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孟婆繼續說：“不過還有別的辦法。用你的聲音和我交換，我能讓你重回人間。”
“可以重回前世嗎”白一珂問。
孟婆皺了皺眉：“大概是可以。我只是陰間一個小人物罷了，這有違三界規則的事情，不一定能做到。”
有希望總是比沒有要好得多。
白一珂笑了笑：“那好，你試試吧，我同意了。”
她閉上眼睛，和自己美妙的聲音告別，喉嚨處有灼燒的感覺，她努力不去在意，將自己整個人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