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惜水沒有再偷聽大廳裏這些門閥公子的議論,悄悄潛回到底層的艙室,換去寬敞華美的襦裙,眨眼間的工夫便扮成相貌普通的青年男子。
姚惜將短劍貼身藏好,待到離開畫舫之時,畫舫主事徐靖找過來,看姚惜水這身打扮,驚問道:“你要去哪裏”
徐靖乃是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韓謙、馮翊要是在此便會認得出他曾是晚紅樓大門口極不起眼的門房。
“我去茅山見侯爺。不管韓謙要做什麼,侯爺手下有李秀、李磧及郡王府四百精銳騎衛,不能碌碌無爲”姚惜水說道。
郡王府騎衛乃是李普這些年培養出來的精銳,一個個都熬煉身體,練就一番好身手,論個體戰鬥力之強,絕不會比信王楊元演身邊的銀戟衛卒差多少,何況李秀、李磧兵法乃是李遇所傳。
這麼一支精銳戰鬥力就在近側,李普不能善用,怎麼能令他們擺脫之前在靜山庵、丹陽城接連受挫所導致的負面影響
韓謙敢擅奪兵權,又獨斷專行,說白了就是韓謙立下赫赫戰功,而他們這邊徒有精銳戰力,卻沒有建立足夠震懾人心的戰功,說話聲音也不響,說話也沒有將卒會聽從。
難道光憑陰謀詭計,就能聽將卒聽命,人心歸附
除了他們要有作爲,才能拿回主動權外,還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姚惜水此時還不便跟徐靖挑明,那就是李秀、李磧二人,應該爲她大哥所用。
“四城緊閉,這麼晚你要潛出去城,太兇險了吧”徐靖說道。
“白天孤行於道,更引人矚目。”姚惜水說道,不顧徐靖的勸阻,獨自離船上岸,貼着城牆內側的街巷走了一圈,最後找了一處防守疏漏的地方,身形似壁虎般爬上城頭,潛出城去,掩藏夜色之中
姚惜水離開之後,諸青年還在花舫之上義憤填膺的議論要如何應對韓謙徵召奴婢入伍這事,尚喜卻變得意興闌珊起來。
因爲尚氏的關係,尚喜在溧水縣領了一份閒差熬資歷,但對年輕氣盛的他來說,卻是一種煎熬。
他平時喜歡技擊刀弓劍術,好讀兵書,好交遊鄉俠,卻一直苦於沒有一鳴驚人的機會。
這一刻他聲嘶力竭的呼籲,雖然周遭門閥子弟出身的公子們都表現得很氣憤,但真正說到要諸家的家兵部曲都糾集起來對抗赤山軍時,除了與他素來交好、柳氏的旁系子弟柳子書外,其他人則是幹吆喝,顧左右而言他。
“都是些蠢貨,此時不出兵出力,難不成還指望京中能派兵馬過來,替他們保衛奴婢及田產,不被韓謙那豎子奪走”尚喜憤憤不平的跟柳子書
嘀咕道,“富貴都是險中取,子書,你可願與我出城去”
尚喜雖然是史部朗中尚文盛的嫡親侄子,但尚家的家業能分到他頭上多少,更不要指望能廕襲官職,想得富貴還是要自己去搏;而柳子書作爲柳家的旁系子弟,比他更是不如,除了宅子裏有族裏安排一個老奴伺候起居外,身邊都沒有一個小廝當跑腿,但兩人同樣是不甘於平庸。
在別人眼裏,當前兵荒馬亂的人心惶惶,他們卻感到莫名的興奮。
當下,兩人再沒有興致再留在晚紅樓花舫裏,跟那些沒骨氣的公子哥們尋歡作樂,離船上岸,帶着尚喜身邊伺候的兩名小廝找了一家臨河的酒肆,留小廝在外,他們走進去喝酒,商議聚集兵勇。
這處臨河酒肆入夜後也甚是熱鬧,底樓嘈雜不堪,尚喜、柳子書登上二樓找了一張臨窗的桌子坐下,剛坐下便聽得窗外窸窣碎語傳入耳中:
“赤山招討軍發出告函,徵召奴婢入伍,聽說只要人過去,全家老小便算脫離奴籍,待戰後授以口糧田,立了戰功還有更豐厚的賞賜,虎子,你想不想去茅山投軍”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再說主家待我們不差,還說過兩年幫我相一房媳婦。”
“你娶妻也是奴婢,生子也是奴婢,你心裏真是甘願子子孫孫,世代都做尚家的奴婢”
“那也得找五公子說一聲吧五公子說不定同意我們隱姓埋名去投軍,將來賺到軍功,再將我們的父母贖買脫籍便是。”
尚喜眼裏浮出一絲怒氣,沒想到他身邊兩名小廝,沒有安分守己的在外面好好候着,竟然繞到臨河的后街議論起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來,還一心想着背叛主家去投赤山軍
真是叫他氣得心肺都顫抖起來。
尚喜自以爲平時待這兩小廝已經算情深恩重,心想他們都心存反意,要去投赤山軍,那些留在城外莊院裏的奴婢,還不知道要折騰出什麼樣子來呢
“下樓出城”尚喜手醮了酒水,在桌上寫下四字,示意柳子書莫要出聲驚動窗外兩個小廝,與他先下樓去。
尚喜與柳子書下了樓,走出酒肆前的石街大聲呼叫那小廝過來,不悅的質問他們跑哪裏廝混去了。
小廝是兩名敦實的青年,都二十歲左右的年齡,一個叫尚忠、一個叫尚虎,幾代人都在尚家爲奴,這兩人長得極健壯,又粗習拳腳,尚喜好聲勢,纔將他們要過來。
兩名小廝哪裏知道他們的話早被尚喜、柳子書聽入耳裏,那個叫尚虎的青年想要說什麼,被尚忠拉衣袖攔着;尚喜不耐煩的催促他們回宅子牽馬過來,要趁夜出城回家寨。
待尚忠、尚虎牽來馬匹,尚喜與柳子書走去東城門,跟守門的小校招呼了一聲,趁着星月皎潔,便偷偷溜出城去。
出城門不遠,尚喜藉故尿急,與柳子書下馬來走到馳道旁解開褲子撒了一泡尿,又跟尚忠、尚虎說道:“你們倆也到路邊解決一下,趕去家寨還要一個多時辰,途中還沒有誰有耐心等你們。”
尚忠、尚虎不疑有詐,將繮繩交到柳子書手裏,也走到道旁撈起來袍襟,解開繫褲子的草繩。
尚虎心裏還想着投軍之事要跟五公子說一聲,偏頭朝後看去,卻見尚喜與柳子書兩人已經悄然將刀拔在手裏。
他心思也是通明,瞬時想到是怎麼回事,只是那一瞬間嚇得僵硬住,直到柳子書持刀朝他捅來,他顧不上提褲子,下意識的伸手抓住刀脊,速度快得驚人,力氣也是極大,叫刀尖才刺入他左腋半分才無法前進一點,朝尚喜求饒道:“五公子,我們想要去投軍賺軍功贖身,絕沒有背叛五公子之意”
尚喜那邊已經一刀捅進尚忠的後背,只是尚喜用力過猛,將尚忠捅了一個透心涼,想撥刀卻難。
尚虎不敢浪費時間與柳子書奪刀,猛然鬆開手,讓柳子書摔了一個四腳朝天,他連爬帶滾跳過道溝,才提起褲子,往大道旁的麥田裏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