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人，是消逝了的夏季，是暴雨滂沱，是剛哭過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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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已經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現在是冬天的早晨，一點雨也沒有了。但細雪同時落在兩個人的頭髮上，也是溼漉漉的。
江晚抱着還溫熱的奶茶杯子，仰頭直視着他的眼睛，似乎不問出一個答案不罷休似的。
張新傑避開她的眼神，望着她頭頂上融化的雪花，說：“進去喫早飯吧。外面太冷了。”
然後他轉身，伸手拉開陽臺的門。
江晚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說：“你這樣子，倒讓我想不明白了。”
“我又何嘗明白我自己。”
江晚愣愣地鬆開手，另一隻手拿着杯子不自覺地湊到脣邊，然而那珍珠圓子不上不下的卡在吸管中間，連她自己也愣在原地。
換了往常她一定非要叫他說個明白不可，或許她隱約的也明白一點，或許她一點都不明白。然而此刻那一點本能的直覺制止了她，也許謎底掀開了，只有如同禁區一樣的不可言說。畢竟這是在冬天，鉛灰色的天頂上正下着細雪，雪花落進白茫茫微冷而潮溼的水汽，這水汽在海面上氤氳着，行將浸沒一切。
海風吹起來，空氣裏蔓延出一股潮溼的寒意。江晚眨眨眼，決定暫且丟開。也緊跟着走進屋裏去。
如同她一整個夏天所經歷的那樣。早餐是相當清淡的，白粥、雞蛋、小菜。就像那杯奶茶只是一個意外的產物。而酒店所提供的早餐和醫院裏也並沒有什麼區別。
她知道這都是眼前這個人的傑作。
江晚端起碗，開始默不作聲一勺一勺的喝粥。就好像那個問題她從來沒有問過一樣。整間屋子裏只有瓷勺偶爾磕碰在碗壁上的聲音。
從一般人的角度來看，像江晚那樣直白的問一個近似於“居心何在”的問題是相當失禮的。因爲這幾乎是表示着，江晚早已默默地將這種友誼或者別的什麼情誼放在利益的天平上仔仔細細的稱量過了。
張新傑絲毫不覺得意外。甚至覺得這種懷疑一切並基於利弊反覆猜測衡量的行爲並無什麼不妥。基於利益的合作與背叛、居高臨下的操縱和監.禁，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極度的內卷中顯得既簡單又複雜。這纔是一直以來她的世界，她的生活。正是靠着這種高度的敏.感與極端的冷漠，她才得以見到他。在那場大雨裏，如期而至。
一日三餐、旦暮日常。他試圖構建起一個一切如常的世界，來對她早已脫軌的人生做一個潛移默化的挽留。這其實是卓有成效的，至少，除了在他面前，她從未主動顯露過自己本質冷漠的這一面。
江晚看似是在認真的喝粥，其實心裏偷偷的在想，一個理智的旁觀者，和一個清醒的劇中人，在她人生頭十八年的故事裏，和以前的江晚相隔的距離，其實是一樣的。
“孫哲平……我想你應該知道他。他說要來見你一面。”看江晚放下粥碗，張新傑才說起了這次千里迢迢把她叫來q市的原因。“大約是你母親那邊讓他過來的。”
江晚微微一愣。這是一個許久不曾聽見的名字。
孫哲平這人她說認識是真認識，說不熟也是真不熟。
隔壁孫大媽的乖孫子，早在她之前就走上了榮耀這條道路。可他還是孫大媽的乖孫子，她則成了被母親判定缺乏管教的逆女。等她回來的時候，他則帶着“繁花血景”的傳說早已離開了。
江晚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自己能與他有什麼交集。在從前是點頭之交，在今日則更加遠了。唯獨一個榮耀，一個大院，將她和孫哲平聯繫在了一起。江晚笑了笑，說：“誰知道呢？她可能覺得看在孫大媽的份上，我不至於不客氣到拿掃把趕他出去吧。”又說：“他要來就來吧。大家體面一點，把事情了結了。”
江晚想起她百花深處的那個家，都是一些久遠而模糊的記憶。孫大媽家的紫藤花架、金魚缸、炒的嫩生生的香椿葉子；還有焦圈豆汁兒芝麻醬，冬日裏的暖陽大雪還有沸騰的碳火鍋。那都是她很小的時候了。被時間流逝所不斷美化的記憶，只有這些瑣碎片段可剩。
後來年紀漸長，江晚才明白，那次爭吵以後，江先生蕭索的背影並非是他在這個家裏留下的最後影像。江先生其實是回過家的，他回來和燕女士協議離婚。也沒有什麼哭泣吵嚷，糾纏不休。鬧到這個地步，燕女士終究很平靜地接受了。就像燕女士很平靜地接受了她滯留在外不肯回家。燕女士終究是個體面人。
她想。
或許是不想讓她直面父母離婚時場面的難堪。那時燕女士親自拎着她的小書包，跟隔壁孫家大媽講，自己要出個差，請她代爲照顧。其實這有什麼的，後來江晚常常想，離開這個家，也許對江先生來說是一種解脫。
江晚在那個家裏所留下的最後的影像，是一個女孩單薄的背影。她什麼都沒有帶走，在無監護人陪同的情況下，隻身前往h市。隨後山長水遠經年輾轉，她再也沒回過家。
燕女士是體面人。這話是真的。
江晚也是體面人。這也是真的。
母女二人分別擇定了兩軍對壘陣前互遞國書的使者。一個張新傑，一個孫哲平。一個正在當打之年，一個退役傳奇選手。都跟榮耀這個大圈子有着脫不開的關係。
這種母女之間鬧到今生今世永不相見的場面看起來實在叫人難堪。張新傑自認接受程度良好，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覺得，即使孫哲平來了，按這兩個人的脾氣也未必能體面了，只怕鬧到落花流水，一地狼藉，恐怕還要自己出來收拾殘局。他卻沒有想到，事情是了結了；不體面卻是他的。
但我們要知道的是，他對她並沒有任何責任。真正對她有責任的人，早已拋棄並放棄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