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的時候,月光在他的屋頂上飄雪。
——
江晚陷在一片黑暗的泥淖中。厚重的泥炭層幾乎吸收了一切光線與聲音。沉沉的壓上來,使她目不能視,耳不能聞。
在這片視覺與聽覺都封閉的沼澤裏。從江晚記憶深處噴薄而出的一句話,在這裏一圈一圈的反覆迴盪着。
“說‘我錯了’”
“說‘不敢了’”
不,我沒錯。
不,我還敢。
那些話刀子一樣紮上心頭來。可是她躲閃不及動彈不得,安全帶一層一層的綁縛住了她。唯一未受束縛的是一雙手,左手是靜脈注射的藥液,在她身上流過一次□□循環,右手是電流透過皮膚電位變化,在她身上流過一次神經衝動。藥液與電流在她體內交匯激盪,這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江晚沒有表情。
她說:“我錯了。”
她說:“不敢了。”
這雙手是她全部的希望,她唯一的尊嚴所在。
江晚睜開眼睛時,屋裏一片天昏地暗。
簾幕無重數,今夕是何夕?
黑暗裏,被她隨手丟到牀邊的手機也是一片漆黑。呼吸燈微弱的閃爍着。
晚上20:50,不熬夜的大心臟發來消息:“你現在的狀況不適合長期熬夜。”
嘖。兩句話就判斷出我熬夜了,瞧把你能的。江晚一邊腹誹,一邊按了幾個字上去。
“我找熬夜的大心臟玩兒去,慰問退役老年人嘛。睡了一下午,這會兒倒睡不着了。”
江晚走在黑夜裏,白天看到葉修退役的消息,江晚不是不感慨的。一葉之秋從此易主,他最初的主人在一場雪夜裏踽踽獨行,而繼任者在一個清晨裏躊躇滿志。
孫翔銳利,進取,而且有着葉修無法給嘉世的龐大經濟效益。葉修這個嘉世王朝的創造者,成爲棄子,被徹底掃地出門。退役絕非葉修的本意。那麼他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呢?
彷彿昨夜情景重現。葉修靠在網吧門外抽了根菸,心下五味雜陳。身後是燈火輝煌的興欣,一羣他素未謀面的,或許彼此也素未謀面的人,正在共同分享着同一種情緒,他們爲他的退役而流淚,而他站在興欣門口,望向茫茫未知的未來。一眼望過去,是沉沉的黑夜,不遠處嘉世大樓的紅楓葉光芒暗淡了,他手裏夾的煙卻在這夜裏亮出了一點火星兒。而江晚身上的紅色大衣穿過茫茫夜色,向他迎面而來。
葉修撣了撣菸灰,伸手掐滅了那一點火星兒。
小丫頭紅的兔子一樣的眼睛,他並沒有一覺起來忘到腦後。
\&“呦。您就算退役了心裏難受,也別抽悶煙吶。這玩意兒您不是都拿首殺的時候抽嗎?\&“
江晚一來就看見葉修一個人靠在門邊上抽菸。那根菸一明一暗之間,葉修吐了個菸圈。那點菸霧一會兒就彌散了,一點影兒不剩。只剩下他的影子落在地上,顯得格外寂寥。
江晚心裏有點難受,忙拿話把這點不對勁的情緒岔過去。
\&“哥不抽也成,回頭跟哥一塊兒拿個首殺去?\&“葉修掐滅了煙,拋掉了菸灰裏的一點紅。轉而看向眼前這一抹。
\&“成啊。不過我可餓半天了,您得先請我喫飯。\&“
早上才請孫翔吃了面。夜裏江晚又拖着葉修去了一次。
\&“這家店開在這有好多年了。我還在嘉世那會兒挑食得不行,冬天特地起個大早,就爲了這家的頭湯麪。吃了三四個月都不覺得膩味。那會兒常常想呢,哪怕是爲了喫,也得在嘉世就此紮根下去,誰都別想把我淘汰。\&“
江晚和葉修到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頭湯麪當然沒得喫,只有點雞湯溫在竈上,店家拿它煮了一鍋自家包的小餛飩,此刻那餛飩正在那清湯中間不止歇地翻滾着。
\&“現在想想,興欣離這也夠近的。只要有這一口喫,在嘉世還是興欣又有什麼關係呢?\&“
江晚話中未盡之意,葉修聽懂了。這是把榮耀比成那一鍋小餛飩了吧。只是小丫頭這七繞八繞的說話方式,可真夠愁人的。
\&“嘖,留在嘉世訓練營就爲了一口喫的,你可真是夠能的。後來怎麼着?喫膩了?\&“
江晚想,葉修又打岔。這是跟她裝傻呢?他以爲她寬慰他的是什麼?只要榮耀在,興欣與嘉世並無不同?
\&“沒有的事,我留在嘉世訓練營是爲了你啊。\&“江晚湊過去神神祕祕的說。
想什麼呢?你纔是那一鍋小餛飩啊。
店家端來兩碗餛飩,升騰的白色霧氣瞬間將對面的江晚淹沒。
朦朦朧朧的。
葉修聽見她說:\&“我們很多人,都是因爲你纔打榮耀呢。一葉之秋沒了你,也只是一張賬號卡而已。\&“
\&“不管你是不是一葉之秋,只要你在,我們的榮耀就在。\&“
葉修彷彿是被這一記直球捅了個正着。在那一瞬間,心跳、呼吸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
這聲音在耳邊漸漸輕的幾不可聞,漸漸隨着霧氣彌散了。
那一瞬間的霧氣遮擋給了江晚勇氣說出這樣一番話。
可是霧氣終究有散開的時候。
霧氣散開,露出的是江晚因爲不好意思而微紅的臉。
葉修灼灼的目光將江晚盯得有些窘。
“嘖,說起來,你到底有多招人恨啊?韓文清大神他們這些老對手就算了。怎麼連孫翔都憋着勁兒想證明自己可以戰勝你呢?”江晚託着下巴,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是聽錯了吧。哪有粉絲這麼說自己偶像的。
葉修對孫翔這個繼任者沒什麼惡感,只是出於對一葉之秋和嘉世的感情,他對孫翔總有一種極高的期望,期望這個意氣風發的新人能夠拿着一葉知秋和卻邪,一改嘉世死氣沉沉的頹勢。\&“呦。有這志向吶,那感情好。打敗哥倒不容易,過幾天虐虐藍雨那對話癆和手殘足夠了。\&“
“話癆和手殘?看來藍雨還真是兼容幷包啊。”江晚感慨完這一句,便悶頭喫起了餛飩。
好奇心可以等一會兒再滿足,近在眼前的是要先滿足自己餓了一天的胃。
喫完了餛飩,江晚就和葉修一起回了興欣。
此時的興欣雖不像葉修走時那般愁雲慘淡。但也是一片寂然。玩家都因這一噩耗懨懨地,興致不高。
江晚朝葉修一挑眉,揶揄道“葉網管?開臺機器?”
葉修此時正思考該乾點什麼,正逢陳果從二樓下來,連忙上去招呼。倒沒忘了給江晚甩一個“一邊兒玩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