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方都在商討、計算、謀劃的同時,皇帝陛下本人回到霸王宮。他沒有照例回到自己的寢宮休息,而是來到霸王宮西南角的地下監牢中。
這裏曾經是一處地下溶洞,霸王宮落座後,這裏被改造成一座陰暗的牢籠,用於關押皇帝的敵人。
在帝國草創初期,這裏曾經人滿爲患,悲慘的哀嚎不時在陰冷的地下突兀響起,讓這裏宛若地獄。
隨着帝國走向正軌,皇帝的敵人越來越少,皇宮地牢也是愈加空曠。
近些年,更是一直處於空置狀態。
當然,作爲標準配置的獄卒還是有兩人的。
當這兩位兄貴見到皇帝的黃金步輿接近時,急忙誠惶誠恐的彎腰行禮。他們這個崗位,幾乎等於發配,雖然身在皇宮,但幾年都見不到皇帝一次。
更別說皇帝親臨視察。
腿都嚇軟了。
“停。”
皇帝沒有管兩個發抖流汗的衛兵,下令擡着步輿的四位近侍停下。
“施將軍……扶着我。”
皇帝伸出自己枯瘦的手臂。
這位曾經叱吒天下的帝王,如今已經很難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即使由侍衛扶着走路,也會消耗大量的力氣。
一直跟在一旁的施雲忍了忍,最終也沒有開口勸說,她不知爲何陛下要自己走進地牢,但陛下的命令對於她來說是絕對的。
“你們留在門口。”
令近侍們停在門口,皇帝和施雲兩人步入地牢。
門後,是一段漫長狹窄的石梯,光線異常昏暗,施雲一手扶住皇帝的老邁身軀,一手拿起火把照明。
兩人緩緩的前行。
地牢很潮溼,空氣冰涼帶着些許苔蘚的氣息。巖洞頂端的水珠不斷滴落,墜落到地牢底層,發出空靈失真的滴答聲。
在沉默中,老皇帝嘴角微微一笑。
“愛卿一直不愛說話,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是如此。”
施雲默認,老皇帝也不強求,他嘆了口氣道:
“一切就像昨天,那天你跪在我面前,我騎着馬。”
“沒想到現在,我卻快死了。”
施雲依舊面無表情,火光在她精緻的容顏上晃動出斑駁的陰影。
“人都會死。”她悶悶道。
老皇帝不以爲意。
“愛卿真的不會安慰人。”
“確實不會。”施雲偏過頭。
“你可是當年的帝國花魁,怎麼能不會安慰人呢?”
“我就是那種不會說話的花魁。”
老皇帝笑了出來,施雲的嘴角略微上揚。外人以爲白虹將軍根本不會笑,那是他們也無法理解皇帝和白虹將軍之間的羈絆。
“愛卿,你說我的那幾個好兒子,現在正在商量什麼?”
這是一個嚴肅的實務問題,施雲略微思考,答道:
“琴王在盤點六柱軍的家當,欒王在想怎樣才能尋求血稅軍的幫助。”
無論琴王還是欒王,都以爲施雲是個毫無政治頭腦的狐女,只是個人實力強大。
如果他們聽到施雲的這一番話,恐怕會驚掉下巴。
老皇帝點點頭,認同了施雲的判斷。他嘆口氣道:
“沒有人關心怎麼徹底消滅魔族,只想着爭取個人的利益。”
“都想當皇帝,他們真的以爲當皇帝很快樂嗎。”
“唉……”
消滅魔族,是皇帝一生的事業。可惜,他現在已經連站都沒法站起來。
施雲沒有說話,兩人已經下到地牢的底端。
這裏地面溼滑,有在巖壁上開鑿出的一間間牢房。
牢房沒有窗戶,不見天日,只有一扇厚重的鐵門。
在其中的一間牢房中,傳來不住的咆哮謾罵聲。
“放老子出去!老子是有學問的山賊!鼎鼎大名的邪天帝君!”
“叫那個狗皇帝來見我,老子要扒了他的皮,玩他的女人,殺光他的崽,哈哈哈哈!”
“給老子喫的!老子要喝酒!”
這正是事業未竟半道崩殂的邪天帝君。劉堃將他捉拿之後,便按照霸王宮的吩咐將他關押在這裏。
可能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邪天帝君反而無所顧忌各種破口大罵,至少死前過個嘴癮不是。
施雲臉上閃過怒容,唰得抽出劍,她絕不允許有人如此侮辱陛下。
“愛卿,無妨,把門打開。”
皇帝出聲阻止,施雲只能忍着怒氣,打開牢門。
牢門吱呀推動,火光照進牢房。
關在裏面的邪天帝君被幾根鎖鏈穿過肩胛骨,鮮血滴滴流出來。他的手腳固定在岩石上完全無法動彈,除了他那張大嘴。
看來辦事的獄卒很會揣摩上面的心思,故意給邪天帝君上了點手段。
只是忘了堵住他那張臭嘴。
邪天帝君見有人來了,罵的更歡。
“呦,這麼漂亮的狐女!”他對施雲語帶輕薄,“是來侍奉大爺的嗎?”
“這地牢的服務就是好啊哈哈哈!快來給大爺捏捏腳!”
施雲怒不可遏。
但此時皇帝卻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命令。
“愛卿守在這裏。”老皇帝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我要單獨審問這個小毛賊。”
皇帝合上牢門,施雲眼中盡是疑惑。她不知道一個小毛賊,爲何需要陛下大費周章單獨審問。
但陛下的命令就是命令,施雲挺立在牢房門口,持劍謹慎戒備,就像最忠誠的衛兵。
牢門後,老皇帝緩緩轉過身,直面邪天帝君。
邪天帝君的嘴裏還在不乾不淨的罵,老皇帝佝僂着的身軀忽然挺立。
“好了。”他輕聲道,“差不多行了。”
邪天帝君呵呵一笑,停下了聒噪。
之後兩人再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只是默默的看着對方的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邪天帝君點點頭,皇帝釋然,轉身離開地牢。
發生在地下的這一小段插曲無人知曉,除了白虹將軍略有疑惑。
但顯然,她不可能是一個多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