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齡心中鄭重,在黃典吏的陪同下,打馬穿梭在京城之中。
兩人又騎着馬穿過東城,一路上見着有兵馬司和順天府的人慾上前行禮,張鶴齡皆是擺手揮退。
二人毫不停頓,一邊行馬,一邊也在城內各處觀察查看。
對自家兵丁如今的模樣,張鶴齡倒也滿意,先不論多大能爲,但只這份態度,也符合了張鶴齡的期望。
說到底,還是利益使然,每月一兩到幾兩不等的津補銀子發着,這份差事已是無數京中閒人眼熱的差事。
若是沒個端正的態度,有的人想頂上他們的缺呢。
而順天府的差役如今也不差,至少在東城之地協助的這些人,能放的下身段,因爲有張申的訓誡以及兵馬司、錦衣衛的人影響,如今在街面上協助着幹些維持秩序、清掃清理的活倒也頗爲勤勉。
可東城終歸只是東城!
張鶴齡騎馬一路沿內城外街,沒過多久便又趕回了南三門附近,然後順着正陽門外大街往裏。
原本可容二三十騎並行的正陽門內大街上現在已是擁擠不堪。比起外大街,此處似乎更顯得混亂些。
有車馬,有呼喝着維持秩序的朝廷兵丁,更多的是拖家帶口、哭哭啼啼的百姓,推着車的,走着路的,騎着牲口的,雜亂異常,和東城比起,此處着實不堪。
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只隔了幾百上千米的京城之地,境況如此迥然。
張鶴齡今日休沐,從府內出來時,只是一身便服出行。
在東城時,秩序井然,且皆是自家人馬,自然很容易被人瞧見。
而到了此處,如此混亂之下,兩人兩馬的到來,幾乎無人去關注。
在人羣外,張鶴齡下了馬,牽着馬緩緩穿過人羣,最終來到了永定門內的大廣場邊。
行至此處,看着眼前的景象,張鶴齡直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地面倒也清掃了一番,但整潔壓根談不上,也只是勉強將廣場地面的積雪清掃了一遍。可廣場上一堆堆清掃堆積而起,黑白相間的雪堆更顯髒亂不堪。
即便如此,雪堆上、地面上,到處是毫不顧忌的災民。
有的大概是累了或是傷了,直接便坐在地上,有的穿着單薄的衣服瑟瑟發抖。
孩童、大人、老人,顫抖、哭泣的,比比皆是。
更多的是目光呆滯的看着某一處,迷茫中甚至帶着絕望。
只一眼看去,數量已足有數千之多。
靠近牆根處,有一些兵丁和差役模樣的人,正在沿着城牆邊搭建窩棚。
忙活的這些人,似乎根本無視了圍攏的這數千暴露在雪地、寒風中的百姓,慢條斯理的,似乎根本也不着急。
張鶴齡駐足廣場邊緣,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副情景,時間過去了小半會兒,楞是沒看見窩棚有太多進展。
“老爺行行好,先給口喫的吧,快一日了。俺們大人不喫也就算了,可孩子受不住了啊。真不行,您們給碗熱水,給俺孩子先暖一暖!”
一名穿着單薄麻衣的男子見自家孩子緊緊抱着自己,依然是瑟瑟發抖,嘴脣都青了,他終於鼓起勇氣,衝到了幹活的兵丁面前,壯着膽子上前求告道。
“去,去,別耽誤我們幹活,都老實點,我們幹活也是爲了你們。等棚子搭起來,朝廷的賑濟到了,自然會給你們安排……”
兵丁先是視若無睹,被嚷煩了後,手揮了揮,呵斥道。
“真的快不行了,官爺,您行行好吧!”
“走開!”
兩名兵丁見百姓依然糾纏,放下了手裏的活計,架着人便往旁邊送。
好在,他們知道不能起大沖突,沒有太過使力,可即便如此,對又冷又餓已是虛弱的百姓而言,這動作已是不小。
拖到人羣處後,這名男子,歪歪倒倒的直踉蹌着退了好幾步,這才穩下了身子。
孩子也是跌跌撞撞,又抓緊了那男子,連哭聲都弱了許多。
那男子也哭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此刻已是全然皆去,滿眼都是絕望。
張鶴齡心中沉重異常,緩緩的走了上前。
那男子,緊緊的抱住孩子,對張鶴齡的靠近無動無衷。
張鶴齡聲音有些發冷,朝黃典吏問道:“是昨日便在準備了?”
屬吏應了聲是。
張鶴齡輕嘆道:“看狀況不好的,給他們些喫的……”
黃典吏搖了搖頭,他們出外,誰身上會放喫的,再者,這也不是辦法。
張鶴齡自然知道,這不是辦法,他也只是一時心動,這才下意識吩咐了屬吏。
見屬吏搖頭,他默默的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碎銀子,遞給那男子道:“去買些喫的吧,給你家孩子也給這邊的鄉親們送點……”
遞過了銀子,張鶴齡準備等對方接下便離開了。
可是他手伸出以後,那男子只是木然的看着,手根本沒有伸出來。
那男子哭喪着臉,喃喃道:“哪裏買的到啊?外城的店鋪都關了,這內城門裏,也進不去啊。”
黃典吏跟着也是稟報:“伯爺,此人所言倒不假,卑職去外城看過,店鋪大多都關了。卑職打聽了下,因爲近些時日道路不暢,陸漕兩路皆是不便,京中的供給……”
“包括京中的一些店鋪,似乎也是供貨上出了問題,因而,最近時日裏,店鋪只是有限度的售賣。別說這些災民進不去,即便進去,也很難買到……”
張鶴齡臉色一沉,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幾千幾萬的災民是一患,物資不暢對京中的影響也同樣是極大。
他甚至可以想到,從中不乏會有人使出所謂的商業手段。
張鶴齡沉聲問道:“我東城的呢?”
“伯爺請放心,您有過吩咐,卑職等怎敢懈怠。東城的地方,有咱們兵馬司和錦衣衛的人盯着,弟兄們對他們的庫存和買賣狀況皆是有數,他們不敢糊弄!”
屬吏恭敬回道,說話間,頗有些自豪。
成就感很多時候都是對比而產生的,比起其他幾城,東城無論是在供給和售賣價格上,皆是穩定的太多。沒有哪一家,敢在他們的地盤上糊弄。
張鶴齡沒有理會屬吏的自豪,又問道:“也如其他幾城一般,不向他們外間售賣?”
“呃~”
屬吏楞了一下,回道:“伯爺,此也是無法之事,據卑職等探查,物資供給確實出了問題。通州土壩、石壩碼頭,此次因雪情受了極大影響。還有,來京的道路,可無法做到如京中這般時時清掃,道路已是多有不暢。最近些日子,只能用些小型的車馬在勉強運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