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坊。
壽寧伯府門外。
一輛馬車安靜的停在府門之前,馬匹車具鞍韉皆已準備妥當,車伕站在車前等候着。
在車伕身邊,伯府管事張德眼睛看着府門內,全身鬆垮垮的,有些心思不屬。
沒一會,伯府側門,管家盧齊領着寧大走了出來,一瞬間的,張德收去全身閒散,眼睛微亮。
“準備準備吧!”
張德吩咐了車伕一句,接着擡步便迎了上去向管家行了個禮。
盧齊見過,擺擺手道:“德管事,老爺此次安排你去玉田,事情要辦的妥當些。和地方官府那邊的交集,也需慎重些。
銀子該花便花,你且記着,莫要爲省個幾兩幾十兩銀子去過多糾纏。咱們府上的名聲,些許銀錢值當什麼?”
張德趕忙應道:“張德省得!”
盧齊點點頭,如今府上自老爺病癒之後,變的太多了,且從老爺爲官之後,更是規範了很多。
沒有了往日那驟起富貴人家般的浮躁,盧齊覺得,這才該是真正大戶人家的風貌。
老爺越來越穩重,行事也大氣堂皇了許多,上行下效,概莫如是。
不過,盧齊覺得,作爲管家,需得時時約束着,隨着老爺在京中的聲望越盛,誰敢保證府裏的人不會多出心思來。再者,所謂聲望,有利有弊,他敢肯定,如今在京中,定然有無數雙眼睛看着張家呢,可不能有不必要的差池。
盧齊鄭重道:“張德,老爺讓你持名刺去玉田辦事,便是代表了府上行事。你該當知道,這份代表的分量。
莫要仗着老爺的勢亂爲,也莫要弱了府上的氣勢。其中掂量,你需用心着點……”
“齊叔,您老就放心吧,我雖然年歲不大,但也是府裏的老人了!”
張德笑嘻嘻的又是一番保證。
盧齊罵道:“別嬉皮笑臉的,就你這番模樣,還老人呢,穩重些!”
“嘿嘿,這不是在您老面前嗎?”
張德依然笑着道:“您老是看着我長大,我們這些小字輩,在您老面前還哪敢談穩重。若是在外面,那可不會呢,保證事辦的妥妥當當,更不會讓人看輕了!”
“好了,好了!”
盧齊搖搖頭,也是笑了笑,交待道:“去玉田的事不算大事,想你小子也不會連這點事也辦不利索,只要把握好一個度便可。”
“放心吧!”
張德應了聲後,這纔看向隨同而出一直默不作聲的寧大。
似乎有些不一樣了,眉間、臉上的那些陰霾散了去,似乎是放下了壓力。
不過,也好像不全是!
大戶人家的管事下人,能爬上一定位置的,哪個沒點察言觀色的本事,張德自問也有。
這一眼看去,他自忖便看出了不少東西。
也是,老爺特意安排了送人回去,還賜了名刺幫着處理瑣事,回頭還要把人全家接到京中來。看情況,再回來之時,伯爺也必然要給這寧大安排些差事,說不得轉頭便和他一般無二了。
不對,指不定比他還更有分量呢。
盧琳那小子不就是嘛!
念及此,張德心中不由多了幾分羨慕,誰叫人家有個好妹妹呢。
想當初,還是他從玉田把清芷抵債買進的府,誰成想,卻給人家送了一場富貴,世事變幻怎不讓人感慨。
他羨慕歸羨慕,面上卻毫不動容,不過,卻是客氣了許多。
張德道:“寧公子,啓程吧?”
“呃……”
寧大被張德的一聲公子喚的有些措手不及,連忙擺擺手道:“可不敢稱公子,德管事,此次勞你奔波……”
“哈哈,無須如此!”
張德心中暗笑,這寧大,還是沒適應呢,不過也是,一個苦了吧唧的鄉下人,頭前在東直門,差點還被幾個守門兵丁送大牢裏呢。
誰成想,轉眼便被送了場富貴,哪可能一下子就適應。
也不知道老爺到底是看中了他什麼,就只是因爲清芷?
張德覺得應該不盡然,他家老爺可不是把女人當成命的人。
張德不再多想,和管家告辭以後,領着寧大登上了馬車。
車伕一甩鞭繩,馬車徐徐而去。
“寧公子……”
馬車上,張德見寧大默不作聲,他主動搭話。
“德管事……”
寧大又是趕忙搖頭,這公子二字,確實讓他不太自在。特別是在這位和他交集最多,也最對他知根知底的伯府管事面前。
張德呵呵一笑,道:“這樣吧,我也不叫你公子,你也別喊我管事,就按兄弟相稱。我稱你寧兄弟,託大一聲,你便喚我一聲張哥或是德哥,如何?”
“這如何使得,小……我如何敢高攀?”
寧大趕忙搖了搖頭。
真夠樸實的,也不知這份樸實能保持多久。
張德心中暗笑,道:“何來高攀啊,若說高攀,那也是我高攀了。看你也不像一個愚鈍之人,莫不是還沒明白你如今的身份?”
寧大默然。
他何嘗不知,即便是不確定再次入京後的境遇將是如何,但只他妹妹是那位伯爺的身邊人,便已是給了他身份了。
這兩日,特別是今日在東直門外的那一幕,給他的衝擊很大。
他迫不得已之下,把心中所有的矜持和羞愧放下了,喊出了那一聲,也是從那一聲開始,有些心中的堅持,既像是放下了,也似乎是更糾結了。
到了伯府以後,除了他向伯爺秉報東直門之事的話以外,他攏共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沒想到,伯爺給了他如今的安排。
接父母進京,安排住處,大致也會安排個生計。
爲何如此?還不是因爲他妹妹。讓他這些年一直愧疚也讓他越發感覺自己無能的妹妹。
14歲時被賣了抵債,三年來,他心中時常愧疚,特別是妹妹每次回家,都帶東西,給銀子,而他偏偏無法拒絕,也不敢拒絕。
因爲妹妹帶的那些東西、銀子,能解家中燃眉之急。
他幾乎一直把頭深深的埋着,也曾發誓,必須要撐起這個家。
可沒想到,卻也因爲他的無能無知,惹出了事來。
“寧兄弟,想甚來?”
正在寧大思緒翻飛之時,張德突然問道。
寧大囁喏道:“德……德哥,我是覺得自己太過無能了!既無能,也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