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
官廨。
“傅兄,請飲茶!”
戶部尚書隔着案几,端起茶盞,輕舉示意,一臉的真誠親切。
其實,他着實無奈,心底裏更是已腹議無數次了,然而,他還不得不耐着性子,聽來人說話。
蓋因爲,這位是禮部侍郎,和他有多年交道,同在禮部時,也曾有過一段較爲親善的相交。
禁止士紳生員議政的聖旨已是下了,內閣連同六部,有東廠和錦衣衛配合,各部門各文人派系皆是一一的談過話了。
朝廷的邸報也是向全國散了出去,此一次,是堅定的一次。
本身此旨對在朝官員不會有絲毫影響,天下議政最頻繁的地方,在民間,在書院,那裏纔是禁止的首當其衝之處。
而,枝枝蔓蔓的影響從來都是極大的,特別是和天下書院、文人交集最密切的部門之一——禮部。
往常禮部的官員,要名有名,要望有望,沒少從此類體系中獲益,如今此聖旨一出,這些受益的官員們,哪可能輕鬆的了啊。
當然,無獨有偶,還有翰林體系,周經爲何頭疼無奈,因爲前不久纔剛送了翰林學士梁儲呢。
話裏話外的意思,皆是要他站出來說兩句呢,希望陛下和內閣大臣們別那麼堅決,至少也要給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可他就想罵人,來找我作甚,你們要是想做什麼,自個兒去便是,我一個被你們稱爲俗官的人,要我出個什麼頭?
這會兒想起我曾經當過禮部侍郎了?這會記起我也是士林出身的清貴之人了?可當初呢?
傅瀚感覺周經似乎毫無動意,他心裏有些不舒服,道:“周兄,如今您貴爲大司徒,但可不能忘了,您也是禮部出身啊!”
“傅兄,來,飲茶!”
周經笑了笑,依然敬着茶。
等到傅翰端起茶盞時,他才問道:“傅兄,徐尚書呢?”
“徐尚書身子越發不好了,進衙門都是三日有,兩日沒的,他幾番遞辭呈,眼看不會太久,陛下便會允他乞骸骨,何敢再讓他奔走!”
周經越發想笑了,這個傅翰,就是心思多,當了禮部左侍郎,看架勢,是盯着禮部尚書的位置了。禮部是名望之所,掙名望倒也不差,可你選的時機,選的事不對啊。
不讓士紳生員議政的奏疏是內閣次輔、領禮部尚書的李東陽上的,同意是各部高官一起同意的,若是不願,你當時怎不據理力爭,現如今私下串聯,讓誰來給你搖旗吶喊呢。
“大司徒,您……”
周經伸手擺了擺,緩緩搖了搖頭:“傅兄,周某如今任職戶部,且,此事在御前,周某也是同意的,因而,無需再言了!”
“周兄,您怎能眼看着朝廷的路走偏,大明立國百餘年,到如今局面,怎可重蹈阻塞言路事?”
周經瞥了眼傅翰,問道:“言路自有臺諫,何來阻塞一說?”
傅翰問道:“不令士紳生員說話,難道不算阻塞言路?”
周經緩緩搖頭道:“傅兄,往日你我多有交情,周某直言一句,你此言自己覺得對嗎?朝廷不是不讓人說話,只是不讓那些一邊受朝廷的榮養,而又跟朝廷唱反調之人說話。且那些人鼓譟起勢,亂言政事,甚至虛言干擾朝廷執政,種種事屢見不鮮,未免不符忠孝之德了。
禁了也就禁了吧!他們要說話可以,成爲官員後自可以說話。朝廷又未曾禁官員之口!”
傅翰不滿道:“他們說話也是代表了生民,此難道不爲我儒家立命之舉?”
“哈哈,你可問過庶民、生民,可願被他們代表!”
忽然,官廨之外傳來了一聲朗笑,一句問話,使得官廨內二人頓時蹙眉。
“何人如此放肆?”
周經頓時一聲喝。
“吱呀!”
來人輕推木門,一聲輕響後,只見一身大紅蟒袍的青年帶着笑,走進官廨之中。
在他身側,一位身穿儒衫的男子跟了進來,臉上有些尷尬。
二人身後,戶部的一名小吏戰戰兢兢的隨之在後,顯然張鶴齡冒昧的一舉,讓他着實苦楚。
沒錯,來的正是張鶴齡和劉龍,進了戶部使人通報了求見戶部尚書,可在偏廳等了好一會不見來人,他可不是坐等的性子。
誰叫滿朝上下之人皆知,他張鶴齡是個粗鄙之人呢。
“壽寧伯,你放肆了,本官正在會見貴客,你冒然闖入衙署官廨,實乃無禮至極!”
“哈哈,大司徒恕罪,本伯確實失禮,在此給大司徒賠禮了!實在是性子使然,粗鄙之人坐不住啊,那邊坐着等的有些煩躁了,這不,想在戶部衙門裏轉轉,誰成想便轉到了此處。
方纔聽到這位‘貴客’之言,心中一時激憤,冒然開了口,打擾二位,恕罪恕罪,改日本伯當親自上門正式向二位賠罪。”
張鶴齡笑着給二人賠禮,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釋後,問向了傅翰:“哦,不知這位‘貴客’是?”
周經不悅的擺擺手:“此乃禮部傅侍郎!壽寧伯,你且退下吧!若是尋本官,於偏廳等着。本官有暇自會尋你,若是無暇,你改日再來!”
“哈哈,無事,無事,本伯不在意多個人在此,傅侍郎也是朝廷重臣,非是不可聞、不可言之人!”
傅翰眉頭一蹙,他不由的看了看周經,似乎這周尚書和外戚也搭上了?這個外戚,又是順天府尹,如今再找戶部尚書,怎就這般能折騰呢?
還有,他想起此番禁議,多少跟這位外戚有關,且,如今更是賴着不走,讓他想說之言不好再開口,便是更加不喜了。
“壽寧伯,老夫與大司徒敘事,你……”
“那一位,本伯已是進來了,沒你事了。你們周部堂也不會因本伯的些許小事怪罪於你,下去吧!”
張鶴齡不曾理會傅翰,反而吩咐起了那名小吏,完全不當自己是外人一般。
小吏眼巴巴的看着尚書老大人,心中苦楚,臉上更是快滴出了苦水。
“下去吧!”
周經也是無奈,擺了擺手,小吏這才如蒙大赦的告退離去。
“舜卿,你也坐,你也是堂堂士人,想來周部堂不至於吝嗇於一坐!”
劉龍心中苦笑,他真沒想到壽寧伯會來這一出,不過,他多年的修養讓他可不敢真就按張鶴齡的吩咐直接落座。
他上前躬身給周經和傅翰行了一禮,道:“學生劉龍,參見大司徒,傅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