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諸般彈劾之事,着三司、錦衣衛、東廠查實,今日的朝會……”
“陛下!臣有本奏!”
奉天殿上,便在朱佑樘要宣佈結束早朝之時,一聲突兀的奏秉打斷了他的話,朱佑樘心中惱火,臣子竟然敢打斷他的話。
他眼神不由深沉下來,看向了發出聲音之處。
在文官朝班很靠後的位置上,一名青袍官員氣勢昂然的走了出來。
接着,沉穩的踱步行至御前。
“啓稟陛下,臣戶部主事李夢陽有本奏……”
稍頃,朱佑樘低頭看着內侍接來的奏摺,耳朵裏聽着殿中之人那抑揚頓挫、如歌如泣的言詞,他臉上的輕鬆已全然消失不見,心中一陣陣的煩悶和陰沉涌了出來!
李夢陽,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都要指點江山了。幾年前的那一次,是朕少了些堅決,開了個壞頭啊!
朱佑樘心中越發不自在!
如今,這比之幾年前的那一份,這本奏摺更爲系統,文藻也更爲出衆,朱佑樘甚至能想到,此時在御階之下,羣臣之中,少不了有人心中暗自喝彩。
可他朱佑樘可毫無心情去面對這些華麗的文辭。
什麼叫五病,什麼叫四缺,什麼叫三害,什麼叫三漸?合着朕這個皇帝一無是處,國家在朕的治理下滿布瘡痍?且佞幸、奸宦充斥朝堂,再不除便將要社稷顛覆了?
若說之前的奏議、彈劾,多少有些對事不對人,還勉強可以說是出自公心的話。那麼李夢陽這封奏摺便是主要對着人來的。
對着皇帝,對着親近皇帝的大臣,對着所謂三害,一李,二張。
這奏摺不但用詞激烈,文藻華麗,而且極爲陰險,極爲系統且有邏輯的圈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事實”。
特別是針對張鶴齡的指控,是國家不對,皇帝不好,縱容出一個禍國殃民的奸賊,若是不懲處,必然影響國家,影響皇帝。甚至還有宮裏宮女、女官的事,豈不是淫亂後宮,淫亂到他這個皇帝頭上……
“……臣懇請陛下慎重以待,切不可輕忽,臣一片肝膽忠心,只望我大明政治清明,選賢能,罷佞臣、奸宦,以安社稷黎民……”
李夢陽的奏詞終於結束,朱佑樘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未幾,朱佑樘撇過頭,朝衆臣問道:“李夢陽的奏疏……朕已經看過了。各位大臣亦是聽了,這奏疏很好……不知諸位怎麼想。誰來先說說?”
劉健舉步而出,沉聲道:“啓奏陛下,戶部主事李夢陽的奏摺上所言極爲中肯迫切,所言之事無不切中要害之處。臣認爲,陛下應該重視其所奏議之事,逐一消除弊政。奏疏中所涉不法之人,當嚴查,若事實如此,當嚴懲,以儆效尤,不可姑息。我大明清弊之事,當從今日始。”
劉健一語落,謝遷跟着上前躬身附和道:“陛下,劉學士所言極是。陛下當以此爲契機,下定決心,根除弊政。且除弊政,臣患爲當務之急。臣等當全力協助陛下,懲辦朝中不法之徒。陛下清弊除惡,還大明朝野清明之風氣,乃對社稷之功,福澤天下臣民。”
“兩位閣老所言甚是,臣等附議。”
“臣附議!”
“臣等附議!”
內閣先行,六部隨後,接着御史、百官一片附議之聲。
此不爲裹挾?此不爲逼迫?看來張鶴齡說的,不只是攪擾視聽之言啊。
朱佑樘面色不動,但心中已是極爲警惕,他淡然的看向劉健問道:“你們要朕怎麼做呢?”
此言有些誅心啊,李東陽心中暗歎,可他知道,無論誅心與否,該說的還是會說的。
只聽,劉健已是沉聲啓奏:“陛下,若是准奏李夢陽之議,當先嚴查、嚴懲奏議所涉之人。且內侍李廣,壽寧伯張鶴齡等人卻有不法事,往日亦多有案記。若言此等事或已具結,但…”
朱佑樘點點頭,擺手打斷道:“既是衆臣皆如此看法。王嶽,傳李廣入殿,再把範亨叫來,今日朕便當朝查一查,懲一懲!”
“傳內官監太監李廣入殿覲見……”
未幾,隨着王嶽一聲宣號,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大殿門口,只見一身蟒袍的李廣走了進來。
官員們面帶莫名笑容看看張鶴齡,又看看進來的這一位,他們心中暢快的同時,卻也暗有不爽。
嘿,蟒袍玉帶,全穿在不像人的人身上了!
“奴婢叩見皇爺!”
朱佑樘看着謹小慎微,難掩慌張的李廣,他不由皺眉,道:“李廣,你可知今日宣你上殿是因爲何事?”
“奴婢不知!”
李廣偷偷瞥了瞥御座之上的皇帝,小心回道。
朱佑樘沉聲道:“不知?那朕便告訴你,有戶部主事李夢陽之奏疏,上奏關於你和壽寧伯的事情,參你的是,收受賄賂,矯旨賣官鬻爵,幾載之間,傳奉官多達數百人。以致朝堂混亂,朕這個皇帝放任爾等行事,終至釀成禍端。”
所有人都靜靜的看着李廣,也看向張鶴齡,李夢陽的奏疏確實很有水平,說的事基本都是有實之事,雖然若按事本身而言,不致是死罪。
但前後一番論述,小事亦是被上升了高度,涉及到了政治清明,甚至到皇帝聖明。且張鶴齡欲戴帝冕,亂宮女,連皇后宮中的女官都能行之曖昧、苟且,此等事,他們就不相信了,皇帝能不在意自己的聲名和宮闈。
“回皇爺,奴婢有罪,奴婢確實貪財了,收了些官員的賄賂,奴婢必如實交代……”
“嗯?”
大殿上,幾位重臣眉頭頓時一蹙。李廣認了,且要如實交代,交代什麼?既是受賄自然有行賄,李廣是要攀咬了嗎?
劉健心思一動,出班奏道:“啓稟陛下,李廣既已認罪,當先放置一旁,且內侍乃是內廷之人,當由陛下乾綱獨斷爲是。”
“內廷之人?”
朱佑樘面色不動的輕聲唸了一句,這才轉向衆臣道:“衆臣皆是此意?”
“臣等附議,內外不可混淆,內侍犯罪,既已定罪,如何處斷由陛下乾綱獨斷爲是!”
“臣等附議……”
朱佑樘微微點頭,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只見他擺了擺手,讓李廣退到了一邊,接着指向張鶴齡向衆臣問道:“那壽寧伯呢?是內廷還是外庭?當以何來處置?”
謝遷跟着奏道:“啓稟陛下,壽寧伯雖是皇親,但所涉之事頗雜,不可單以內外論。”
朱佑樘再次點頭,道:“既是如此,今日在奉天殿內,文武百官皆在,那朕便一樁樁的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