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火葬場回到家,已經是傍晚了。
何樹如同往常一樣,只是今天沒有買菜,他又熟練的煮起掛麪。
齊雪有些喫不下這清水面,何樹卻喫的津津有味,今天他沒有心情做什麼飯菜,但飯還是要喫的。
喫完飯,收拾好廚房,何樹又搬出一大摞書本開始寫作業。
高中的暑假作業非常的多,各科的都有。
何樹白天要去打工,能學習的時間只有晚上。
齊雪無事可做,就坐在旁邊靜靜的看着。
屋內安靜的只能聽見書本翻動,和筆尖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偶爾從門外走廊裏,傳來的聲響,都好像被這一刻的靜謐給屏蔽在外。
何樹的鬢間閃着銀光,細密的汗珠順着鬢角淌了下來,一天比一天熱了,家裏連空調都沒有。
齊雪拿起一本薄冊子,在一旁給何樹扇了扇。
“何樹,你長大以後,想要做什麼?”齊雪突然出聲問道。
何樹停下手裏的筆,認真思考了下,搖搖頭:“我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呢?你沒有什麼願望或者理想嗎?”
願望嗎?他的願望永遠實現不了,至於理想,只有17歲的何樹其實對未來並沒有太多的期望。
他習慣了慢慢去生活,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而不是去幻想未來。
何樹又搖搖頭,繼續開始學習,顯然是不想聊了。
齊雪用書給何樹扇着風,看着眼前的大男孩把精力都專注在書本上,陷入了沉思。
何樹一直悶頭寫,這一寫就寫到了11點,齊雪已經哈欠連天,可看何樹還是一點累的痕跡都沒有。
他像是掉進了書海里,在裏面遨遊到不知歲月,也不知疲憊。
這種感覺就像是那些修仙的小說一樣,已經進入了一個境界,元神出竅,只剩下肉體還坐在那。
“該睡了,晚上熬夜寫作業對眼睛不好。”
齊雪終於找到了一點當家長的感覺,何樹也很聽話的停了筆,活動了一下酸澀的手腕,開始收拾書本。
“其實,你不用那麼辛苦去打工。”
齊雪看着何樹:“小姨有很多錢,足夠你念完大學直到可以經濟獨立爲止。”
何樹收拾的動作沒停頓:“那是你的錢,而且我賺錢是爲了給我媽買墓地。”
見何樹提到了這件事,齊雪拉住了何樹的手臂讓他坐下。
“跟小姨去大都吧?把你媽媽也帶上。”
“去大都?”
“對,你外公和大舅都在大都,你到了那邊可以進更好的學校,生活上也可以更輕鬆。”
何樹沉默了一會兒:“這就是你來的目的嗎?”
齊雪點頭:“對,我就是來接你的,以後你就在外公家裏生活,跟你外公,大舅還有小姨一起,我們在大都最好的墓園給你媽媽選一塊墓地,以後也可以常常去看她。”
“爲什麼?”何樹問齊雪:“這麼多年了,我沒聽媽媽提起過你們的事,現在,我媽媽都不在了,你們爲什麼想接我回去?”
“就因爲你媽媽不在了,纔要把你帶回去啊?雖然你姓何,但你身體裏也有一半齊家的血脈,怎麼能看着你一個人在外面?”
何樹輕輕抿了抿嘴脣:“小姨,你不覺得你來的有點晚嗎?”
如果媽媽剛離世的時候,齊雪這個小姨就出現在他眼前,可能他就會跟着齊雪走,去到一個陌生卻有親人的地方。
那個時候,纔是他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時候。
齊雪的臉上露出歉意:“是啊,太晚了。”
“給我說說以前的事吧?爲什麼我媽媽明明有家人,但她卻從來都沒有提起過?”
在何樹那雙跟齊悅極其相似的眼睛注視下,齊雪緩緩開了口。
那是一個極其俗套的故事,富家小姐遇到了窮小子的戲碼。
齊悅念大學選擇了有山有水風景優美的丹河,在這裏她認識了跟她考進同一所學校,卻因爲家庭困難不得不放棄就學機會,拿着錄取通知書在校門外哭泣的何志成。
再然後,他們就相愛了。
齊悅相信愛情是偉大的,所以她爲了何志成留在了丹河,畢業後還跟着他喫苦受罪,完美的詮釋了什麼是有情飲水飽。
齊家當然不會同意,雙方門不當戶不對,最重要的是外公跟大舅偷偷的查過,何志成這幾年大學都是齊悅在供養。
就連畢業後租房子的錢都是花齊悅的,所以他們認爲何志成這個人沒有男人的擔當,這樣的男人將來也不會有出息。
但齊悅那時候已經鐵了心,爲了愛情她寧願不要家人。
因爲結婚的事,生性柔弱但卻及其倔強的齊悅第一次強硬的頂撞了父母,從家裏一走就是近二十年。
偏偏她倔強的性格遺傳了父親,父女倆就這麼僵持着十幾年沒有聯繫。
但齊雪知道,父親一直很想念他的大女兒,只是放不下面子去認錯,也跟齊悅一樣都固執的認爲自己沒有錯。
那年齊雪瞞着家裏人偷偷來看姐姐,趕上了何樹的生日,她不知道姐姐到底有沒有選對人,但看到可愛的何樹,孩子既然都已經出生了,對錯也不能重新選擇。
所以,她暗中幫了何志成一把,給了他一個體面的工作,也期望着何志成能上進,早點混出樣子來,好讓姐姐能早日帶着她的男人回家。
也讓父親看到姐姐的眼光沒錯,有個臺階好下。
沒想到,何志成真的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在工作上不思上進,在感情上竟然也不忠貞。
齊雪能明白齊悅,當初在家裏有多強硬,離婚後她就有多絕望,她獨孤一擲做出的選擇,變成了一個可悲的笑話。
可能到死的那一天,她也覺的沒有臉面回去見父母。
說完了整個故事,齊雪看向何樹的眼神裏帶着複雜。
現在齊悅跟何志成都死了,最無辜可憐的就是何樹。
這段日子的相處,齊雪多少也瞭解了一些他的性格,這孩子,跟何志成絕對不一樣。
何樹安靜的聽完父母過去的故事,輕輕的問了一句:“所以,我那個外公跟大舅,還有小姨你,都是有能力知道後來我媽過的是什麼日子?”
齊雪心裏咯噔一下,她萬萬沒想到何樹的關注點會在這裏。
“所以,是誰最後看錯了人,誰先去低頭認錯,真的那麼重要嗎?”
何樹的話像是刀子,插得齊雪的心隱隱作痛。
是啊,有那麼重要嗎?爲了面子,到最後家裏的老爺子白髮人送黑髮人。
自己的親姐姐,獨自帶着孩子過着貧苦的日子直至病死在醫院。
然後讓何樹一個人守着媽媽的骨灰盒過了好幾年。
對錯,在這樣的結果下,已經完全沒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