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喬若星就回來了。
唐笑笑也不敢問護士有沒有說什麼，只希望賀阿姨吉人天相，能安全度過這一關。
這種節骨眼上，賀阿姨要是出了事，她怕阿星會崩潰。
這麼多年了，其實他們誰都清楚賀阿姨甦醒的機率十分渺茫，但是人總是有執念的。
只要一天還有口氣喘着，便一天覺得還有希望。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沒有人可以指責喬若星身爲一個女兒，對母親的執念。
莫明軒很快就趕了過來，也就唐笑笑掛掉電話後十來分鐘吧。
他帶着一身風塵，急匆匆趕到了等候區。
有那麼一瞬間，唐笑笑覺得這男人比顧景琰那狗東西靠譜多了，有事兒他是真來啊。
“若星，阿姨怎麼樣？”
莫明軒的聲音還有些喘，估計一下車便一路跑了上來。
喬若星看到他愣了愣，唐笑笑趕緊解釋道，“你剛剛簽字的時候，賓利——莫律師給你打電話，說有事要跟你說，聽我說賀阿姨在手術室，他就過來了。”
喬若星神色稍緩，輕聲道，“還在搶救，還沒消息。”
賀雨柔的肺部出現了感染，剛剛護士讓她籤的正是手術同意書。
雖然是個微創手術，但是對賀雨柔來說卻非常兇險。
護士跟她講，其實賀雨柔這種情況已經沒有必要做了，便是搶救過來，也沒有多少時間了，堅持手術可能會鬧得人財兩空。
可喬若星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說不治了。
她沒有辦法眼睜睜看着賀雨柔嚥氣。
莫明軒安慰道，“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喬若星也希望如此，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希望就可以成真的。
“莫律師，你打電話找我是要說什麼事？”
莫明軒說，“先等阿姨手術做完吧，暫時不急。”
喬若星本想說，你要是有事你就先走吧。
但轉念一想，莫律師怕是知道她這邊出事就着急趕了過來，自己喊別人走，就有點太不近人情了。
思及此，便抿起脣不再說話。
三人坐在一排，等着手術室裏醫生對賀雨柔的宣判。
大概也就過了十分鐘左右吧，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喬若星猛地站了起來。
唐笑笑和莫明軒也緊跟着起身。
隨即手術室的門開了，醫護人員陸續從裏面出來。
喬若星的心被狠狠揪起，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醫生摘掉口罩，表情有些沉重道，“進去見最後一面吧，好好道別。”
喬若星手一顫，整個人如墜入深淵。
耳邊的聲音似乎都遙遠起來，只有醫生的聲音清晰響在耳側。
唐笑笑眼圈通紅，扶住喬若星，啞聲道，“阿星，你要堅強。”
莫明軒嘴脣動了動，好一會兒才道，“進去看看吧。”
喬若星攥緊手，低聲道，“我沒事。”
說罷便朝手術室走去。
賀雨柔安靜的躺在那裏，臉上帶着氧氣面罩，面罩上已經看不到呼吸出的水霧，旁邊的儀器上的數字也降到了極低的數值。
她單薄得，似乎要跟身下的手術牀融爲一體。
這一切都告訴她，病牀上這個人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喬若星牽起她的手。
賀雨柔善於拿筆，中指的指節上，常年都有握筆留下的繭子。
賀雨柔健康的時候，不算特別瘦，所以手上還是有些肉的，但是現在，這隻手枯瘦如柴，薄薄的一層皮貼在骨架上，手背上盡是針孔和暴起的血管，幾乎不能和記憶中的樣子重合。
車禍到現在，六年零八個月，她滿頭青絲已白過半。
她那麼注重自己的儀容，大概是不想醒來看見自己這幅樣子吧。
喬若星彎腰幫賀雨柔整理着頭髮。
唐笑笑看着這一幕，在旁邊忍不住哽咽起來，她輕聲道，“若星，讓阿姨去吧。”
喬若星手指顫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隨後親手摘掉了賀雨柔的氧氣罩。
儀器上的數字慢慢歸於零，然後發出一聲尖銳的機械鳴叫。
護士上前說了聲“節哀”，緩緩將白布蓋過賀雨柔的頭頂。
隨後跟喬若星說了句，讓她這兩天儘快把手續辦一下，把遺體拉走，醫院停屍房位置有些緊張，隨即便將遺體推了出去。
喬若星沒有哭，也沒有歇斯底里。
她跟醫護道了謝，給護工結清了工資，然後去賀雨柔的病房開始收拾東西。
她很冷靜，也很鎮定。
病房住了這麼些年，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可收拾的的。
賀雨柔要麼赤身在牀上躺着，要麼就是穿着病號服，病房裏甚至連衣物都沒有，只有不停換新的毛巾和臉盆，以及那桌上成堆的京劇磁帶和那個年代久遠的錄音機。
喬若星將那些磁帶整齊收入手提袋裏，忙忙碌碌，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她越是平靜，唐笑笑就越是心急，還不如直接哭一場呢，太冷靜了，冷靜的讓人擔心。
“若星，不着急這會兒收拾，”莫明軒上前摁住她手裏的袋子，輕聲道，“你坐下休息一會兒，待會兒我們幫你收拾。”
唐笑笑也道，“莫律師說得對，阿星，你稍微緩一緩。”
喬若星推開他的手，垂着眼低聲道，“我沒事，莫律師，今天恐怕不能跟你談了。”
莫明軒說，“沒關係，等你忙完整理好狀態再說也是一樣的。”
喬若星點頭道了謝，又說，“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吧，這裏有笑笑陪着我就行。”
莫明軒動作頓了頓，喬若星剛剛喪母，這時候陪在她身邊的就算不是顧景琰，也不應該是他這個外人。
他確實不該過線。
莫明軒喉結滑動了一下，輕聲道，“我儘快聯繫到景琰，你這邊若是有要幫忙的，及時聯繫我，”頓了頓，又道，“早日讓阿姨入土爲安。”
喬若星“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莫明軒還是不放心，交代了唐笑笑兩句，將自己電話留給了她，讓她儘快幫着找殯葬場，有情況及時聯繫他。
唐笑笑連連應聲，剛送莫明軒走到門口，就聽着病房內“嘩啦”一聲聲響，她轉頭一看，臉色大變，“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