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裏的劉家壩像一幅清淺的水墨畫。
古樸簡陋的建築透出這個時代的質感,黑色的瓦,泥色的牆。
雨水簌簌的敲擊在屋檐口,打着旋兒的水花匯成一股股淺流滑進洋溝。
上了年紀的婦女總不得閒,或坐在屋檐下縫補衣裳,或在納鞋墊,勤勤懇懇,就沒幾個偷奸耍滑的。
劉隊長披着蓑衣挨家挨戶去通知。
瞬間點燃了這個寂靜的村莊。
大家趕緊鑽進屋子,將捨不得喫的雞蛋挑那圓潤飽滿的放進簸箕裏,用粗布蓋上,踩着雨水就往隊長家去。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悅,巴巴的等了那麼些天,這一筐一筐的雞蛋終於又能往隊長家送了。
雞蛋上沾着的雞屎都被人擦得乾乾淨淨,品相極好。
村民們拿了錢對着劉隊長是好一頓的感謝,更有甚者打聽起了下次的時間。
劉隊長眼觀鼻鼻觀心的瞅了眼西屋緊閉的門扉,心裏嘆了口氣,打着哈哈道:“暫時不知道呢!你們先存着吧……
“謝謝隊長!俺們一個都沒捨得喫!就等着攢了賣錢呢……”
“就是!咱們再也不用去受氣了……”
“這錢拿得踏實,就是苦了咱隊長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這才踩着雨水慢慢離去。
這次花婆子並沒有來,想來是家裏的蛋還不夠自家孩子嚯嚯的,哪能有多餘的來賣。
劉大俊盯着擱在院子裏那一筐筐白色的雞蛋,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這他媽的大概就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老太太趕緊去拉開了西屋的門,堆着笑對安然道:“一共一千四百個雞蛋,七十塊錢,這還剩三十呢……”
整整十張大團結,還有的剩。
安然伸手接過,對着劉大俊道:“開始吧……”
劉隊長欲言又止,“堯棠啊!要不然讓叔來搬,這麼多雞蛋摔了可惜……”
“摔了算我的。”
安然的話擲地有聲,卻讓劉大俊的心高高提起,他咬緊了牙關道:“你放心!我能賠……”
通過這兩次的接觸,劉隊長再也不敢將安然當個少年郎看待。
這孩子有謀略有膽識,心性非常人可比,看得出來他是想給自家兒子一個教訓。
攔不住的。
尋常農家人,碎一兩個雞蛋都心疼得要死,這整整一筐,怕是會要了大俊的命啊!
劉大俊也認死理,生怕再惹得安然不高興。
連忙將外衣脫下,打着赤膊,將扁擔挑在肩上。
內裏的汗衫被抽的破了洞,依稀可以瞧見剛剛打下去的紅腫棍印。
他將拖鞋甩飛,光腳踩在泥地上,穩穩當當的對着安然道:“走吧……”
莊稼人的每一步都特別踏實,更別提像劉大俊這樣的壯小夥。
出了村子開始往山邊走,其中有許多的凹凼和碎石,劉大俊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一顆尖銳的石子隱藏在野草之中,他一時不察,踩了下去,疼得哆嗦,身子瞬間失去了平衡。
兩個雞蛋咕嚕嚕的從框裏滾落了出來。
“啪嘰”一聲摔碎了。
劉大俊頓時像被火燒了似的望向安然,尷尬道:“這兩個蛋俺們會賠的!”
安然不緊不慢的靠近,拉住籮筐,擡了擡下巴道:“這整整一筐,你賠得起嗎?”
劉大俊手攥的死緊,近乎哀求道:“俺們會走得更穩些!你放心,咱們可是說好的,你不會想變卦吧……”
只要他將雞蛋挑下山,林堯棠以後就依舊會來收雞蛋。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得罪了全村的財神爺,也不知道這人是哪來的大本事,有膽量喫下這麼多的雞蛋。
不怕放壞!也不怕摔爛!
安然看了眼他倔強的臉,淡淡道:“人嘛總有行差踏差的時候,現在我知道你很穩,行了,把蛋給我挑那大馬路上去吧,我約了人……”
劉家壩上有一條大馬路,直通縣城。
可惜路程幾乎是山下的四五倍。
很少有人會走這條路。
劉大俊聽話的將蛋挑了過去,全是他一個人完成的,整整六筐雞蛋。
遠方突然出現個黑點,像是有人趕着牛車過來了。
劉大俊此刻和安然消除了芥蒂,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憨笑着道:“林堯棠,俺們幫你把蛋搬上車吧!”
安然睨了他一眼,“不需要……”
劉大俊倒是個聽話的。
他知道投機倒把是個祕密的事,所以麻溜兒的回了家。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個小山坳的拐角,一般人輕易瞧不見。
安然等到人跑遠了之後纔將雞蛋全收入了空間裏。
只餘一筐放在外面。
趕車的馬大叔笑呵呵的看着安然,好奇道:“我說娃子,就這一筐蛋也值得你坐車呢?”
安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爺!下雨路滑,一筐蛋也金貴啊……”
這特意叫來的驢車,花了安然五毛錢。
算得上一筆鉅款車費,直接將她送去了縣城,此時距離她和瘦猴約定的時間,就差一日。
劉大俊忙上忙下跑了好幾趟,此刻終於鬆了口氣,背上的疼痛這才細細密密的傳了過來。
他推開門,就見父親一臉凝重的盯着自己。
幾乎是不敢開口的模樣。
劉大俊知道他想聽什麼,笑了笑道:“俺們和林堯棠談好了,下次他還來收雞蛋,以前的事情他說嘰汪啾啾。”
劉隊長的眉頭緊皺,沒好氣道:“是既往不咎吧!”
“啊,對,就是這個意思……”
劉大俊咕嚕咕嚕的灌了一大碗水,重重的將碗磕在桌上。
眼神炯炯道:“爸!你說俺們跟着林堯棠那小子一起幹咋樣?”
那十張大團結被林堯棠就這麼輕飄飄的拿出來,他眼睛都差點直了,同樣是人!這差別咋就那麼大呢!
劉隊長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怒道:“你想都別想……”
看着兒子混不着調的模樣,他苦口婆心的勸道:“危險着哩,這林堯棠是個沒爸的孩子,早當家,你知道他爸是怎麼沒的嗎?”
“咋沒的?”
“當年跟着他爸乾的人也不少,投機倒把算是第一份,被人舉報了,本來那男人是準備南下跑路的,可村裏發洪水,他掉頭回來救他老婆了,然後……”
劉大俊一臉茫然,“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臭小子!這條路反正不適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