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着燈,走在幽深黑暗的山洞裏,四處張望,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哎,結果還是一個人來了。榮小姐和佐康大人出現後,三位神祗官都出現了,我也沒辦法拒絕,只能被命令強行送進了占卜預言的山洞裏。
“但是,爲什麼非要讓我去?明明藍色眼睛的有不少。”
我臨走前這樣問。
“因爲,你可是呈一郎先生的女兒啊。”
最後,朝光大人笑着,拋下這麼句離譜的話來。
我被他搞得十分無語,什麼“是呈一郎先生的女兒”啊,我是他的女兒,不一定繼承了他的天賦啊,況且我才加入平葵府幾個月而已,就這麼壓榨我,以後這破地兒還能待下去嗎。
八岡山本就很冷,山洞裏更冷,冷得我直哆嗦,手都快撐不住燈了。而燃着火苗的燈也暖和不到哪裏去,符咒的火苗我又碰不到,着實是很艱苦。
木屐踩在岩石上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迴盪着,火焰燃燒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我沉重呼吸的聲音……全部集合在一起,十分嚇人。
我嚥了口唾沫,不斷告訴自己,我是陰陽師,不害怕,不害怕。
不知道義和北橋前輩都去哪裏了,等不到我他們會很着急嗎?還有榮小姐,她會在外面接濟我嗎?
這一段路很長,慢慢地走也很消磨人的耐心,再加上一路上平安無事,沒走多長時間,我就開始神遊到別處去了。
等這次任務結束,我就去一趟東秋寺吧,果然在這亂世中,還是寺廟最令人安心,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十分依賴這種安靜的地方了。
忽然,我聞到了一股血腥味。思緒一下子被拉回來,緊張感又一次傳來,我緊繃身子,抽出吉村清六道,一手拖着刀,一手撐着燈,慢慢地走。慢慢地,前面出現了微弱的光,額頭上冒出了薄薄的一層汗,慢慢移動,靠近那束光。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離它更近了。
我滅掉燈火,騰出兩手來握住刀柄,舉到耳邊,以便隨時一刀砍過去。
“來客人了麼。”
忽然,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咬了咬牙,加快了腳步走過去。原本一輛馬車寬的通道立刻寬敞起來——我一下子震住了。
通道的盡頭,是一間大得無法測量的石窟,四周點着上百根蠟燭,火光跳動,把整個石窟照得彷彿白天一樣亮,牆壁上都映着燭火的紅光。這石窟雖然大,卻有一股子腐臭味和血腥味。
最令人震驚的,無疑是正中間的場景。地上堆滿了白骨,有的是腐爛了一半的屍體,大多數屍體都穿着衣服,而這些衣服裏,近八成都是狩衣。在這些屍骨之上,一個年紀只有七八歲的女孩的雙手被吊着,跪在那裏。女孩穿着十二單衣,頭髮散落下來,儘管髒兮兮的,雜亂得如稻草一般,但還是能看出那頭髮美得像黑色的瀑布,細膩柔美,對比那些以發而聞名的女子,簡直毫不遜色。我知道,那一定就是十二耀姬公主了。
與此同時,我看到了公主殿下身後有一個巨大的屍體堆,一個少年坐在那堆屍體上,垂着眼眸,滿臉是血,尤其是嘴邊,像是喫完人一般。他張開嘴,笑盈盈地看着我:“果然是客人啊,儘管是窮極無聊的不速之客。”
我握着刀,後退了一步,此時腿已經軟了。少年容貌俊美,披散着頭髮,十分有壓迫力,很可怕。他給人的感覺,就像一隻大手,將我壓了下去。
我被他震懾得渾身顫抖,牙齒打顫,冒出了冷汗,如果不是強撐着,我怕是直接跪下去了。距離太遠,我看不見他的眼睛。當然,我也不想看見他的眼睛,這麼可怕的一個人,眼睛一定更加嚇人吧。
“你是……妖怪嗎?”我張開嘴,發現話都說不清了。
少年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很好聽,透着些許溫柔,那聲音和這張滿是鮮血的臉彷彿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似的:“怎麼說呢……嗯,我已經不屬於妖怪範疇了吧,呵呵,算是惡鬼了哦?”
“……是你抓了公主殿下?”
“嘛,大概吧。不過既然你來了,我也可以晚點兒再喫她了,嗯……雖然年紀有點兒大了,但的確很久沒喫過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了呢。啊,要怎麼喫掉你呢?好久沒有殺人了,好想現在就殺掉。”少年自顧自地用溫柔的聲音說着可怕的話,我被他這副惡趣味噁心到了。
看來石窟裏的屍骨都是他喫的了,怎麼說也有上百人了吧,真是個可怕的啊。我不一定打得過他,自打我做陰陽師以來,實戰很少,平時課本上學的東西根本用不到。這時候,我只能儘量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能多活一會兒是一會兒。
“這些人都是你喫的嗎?”
“嗯?不然呢?三狐狸神喫的嗎?”
“你抓公主殿下,也是要喫掉她嗎?”
“是哦,但是她實在是太漂亮了,我就打算放任她,讓她這樣死去再喫掉好了。”
我忽然從心底涌上一股無名的怒火,這傢伙到底把人類的性命當什麼了啊,我握緊了刀柄,顫抖着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爲什麼……要這樣做。”
少年歪了歪頭,眯起眼笑道:“因爲有趣啊。”
“……有趣?”我難以置信地反問。
“是啊,你不覺得很有趣嗎?賦予沒有價值的人價值,讓他不至於白活一世……哼哼,真的很美呢……啊,等等,我忽然變想法了,和你聊天很開心,我決定不喫你了。”下一刻,他睜開眼,低聲說道,“要不,你就永遠待在這裏,陪我聊天吧。”
下一刻,一條鎖鏈像是有生命一般朝我飛來,帶着無數怨氣,我條件反射地舉起刀擋住了這一下,將它彈開。兩樣東西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音,震得我腦子嗡嗡作響。
鎖鏈太過沉重,我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又趕忙站起身來。到了這種時刻,從前背過的書籍都想不起來了,大腦裏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應對,只是徒勞地舉着刀,面對着對方。
忽然,一隻手輕輕輕輕地握住刀柄,一個溫暖的身形環住我。
「小南。」
我轉過頭去,那人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白色的睫毛輕輕顫動着,像太陽一般溫暖。
「……爸爸?」
「小南,你看好,這套劍法叫黎明。」
年幼的我看着那個我的神明,拍着手。
「哇,爸爸好厲害。」
那個被我稱作“爸爸”的男人把着我的手,握着刀柄,做遊戲一般慢慢揮動。
「它的力量和速度比一般的劍法要稍強一些,但是最重要的是,它可以通過陰陽術,探尋對方的內心。」
「誒?爲什麼要探尋內心?」
「因爲,」他莞爾一笑,「即便是妖怪也是有苦衷的,雖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可憐,但的確所有人都值得悲傷。如果一個人死去了還被人們誤會,那便太悲哀了。」
我不明白陰陽師如何與劍法結合,但是一年前,我正式練習「黎明」時,北橋前輩曾給我講解過,我還記得他說過——
「集中注意,心無雜念,六根清淨,然後——」他的聲音浮現出來,「拼盡全力砍下去。
我腳下一用力,“噌”地一聲跳到半空中,舉起吉村清六道,心中默唸着急急如律令,朝着那惡鬼少年劈去!一瞬間,吉村清六道的刀刃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
但那惡鬼少年離近看見我的一瞬間,忽然怔住了。
“呈先生……”他喃喃着。
“生命的價值是由自己來決定的,怎麼可能是被別人賦予的啊——!!”
我把身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腰部和胳膊上,摒棄一切雜念,拼盡全力握着刀柄砍了下去!
“四方諸神,惡鬼退散,急急如律令!黎——明——!”
少年很快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揮手,無數鎖鏈擋在了他前頭,我一刀砍在了那上面。在刀刃與怨氣結成的屏障接觸的那一剎那,交界處發出刺眼的光,擦出的火星劃過,我的臉上,胳膊上都留下了滾燙的傷痕。一瞬間石窟中的所有燭火燃燒得更加旺盛,火苗幾乎全部竄了出來,我不敢鬆手,不敢懈怠,只能撐住手臂,祈求自己再堅持一下。
待光芒散盡,屏障騰地破碎了,少年難以置信地看着我——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少年的眼睛。
時間彷彿靜止了,不知怎的,他的眼睛裏流露出懷念的目光來,那是一雙彷彿黑洞一般的眼睛,模糊,極不清晰,好像能吞噬一切,讓蒼生都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模樣一般。
耳鳴,持續的耳鳴,只聽見不遠處有什聲音,好像是一個男人在說話。
「幹得漂亮,小南,你是爸爸的驕傲。」
少年露出不悅的表情,一抽鎖鏈將我打開。我摔在地上,疼得站不起來。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他看起來不打算與我糾纏,轉身離開了。
他一走,我的身體就有些放鬆了,眼前漸漸模糊,但我卻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任務,便強撐着握住刀,從地上爬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搖搖晃晃走過去,舉起刀,拼進最後的力氣,砍斷了束縛着公主的鐵鏈。
與此同時,我也跪坐在地上,暈厥的公主沒了東西拉着,身子一軟,攤在我身上,一隻手搭在我的腰間。
完成任務了啊……
這樣心理使我失去了最後的力氣,終於眼前一黑,和公主殿下一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