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竹林裏,當某片竹葉與月光共同落到地面時,我把關於自己的事情挑挑揀揀給少年講了一遍。話是這麼說,但實際上我小時候也沒什麼講的。我對父親工作方面的印象已經模糊不清了,只是記得他的名字是呈一郎,是一名陰陽師,很溫柔很溫柔,對我很好。
顯然少年也沒打聽出什麼想聽的點來,有些失望,他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唔,有點棘手啊。原來梓原家就剩你和你弟弟了……”
“說了這麼多,請問你到底是?”
“我?”
少年拍了拍胸脯,呲牙笑:“我的名字叫做義,賀茂義,你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除此之外,我還是全天下最厲害的陰陽師,想拜師就趁現在吧。以及,我父親和你父親年輕的時候有過幾面之緣,還算熟,所以咱倆也算好朋友啦。”
賀茂義?這人姓賀茂嗎?我疑惑地看着他,騙人呢吧,分明是貴族,可說話卻是這般粗俗。也好,省得我絞盡腦汁想辦法用文雅之詞與人交談,以此來遮擋我與貴族的言語不同。
“你怎麼能確定他們相識?”
“因爲我們家流傳有好多我爸爸和呈一郎先生的故事啊,好像是先前我爸爸有個白色頭髮的好朋友,那個朋友救了年幼的呈一郎先生什麼的,嗯,不記得了。”
“是這樣嗎……”總感覺好不靠譜。
沒想到這人竟然真的是賀茂家的陰陽師呢。
“啊,話說,剛纔那隻妖怪……”我忽然問。
“它明天似乎還會去找你哦。”
“什麼?!”
我一下子站起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義又一次擺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點了點頭:“不會錯的,我發現它蹭了你一下,讓你沾上了它的味道,估計是盯上你了。那麼明日就麻煩你幫忙收了它吧,晚上我去取貨,那麼大一隻,姐姐一定會誇我的。”
我聽他輕描淡寫地讓我收了那隻妖怪,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什麼啊,我根本就做不到……”
義也站起身,十分不悅道:“你不是呈一郎先生的女兒嗎,那你應該能做到的啊。呈一郎先生可是當年叱吒風雲的瑤光神祇官啊,雖然你的確看起來不太機靈,但總不至於殘廢得連那種低級妖怪都收不掉吧。就咻的一下,然後嗖嗖地過去,之後啪的一下就好了。”
他這話信息量太大,我呆在了原地。
“……什麼瑤光神祇官啊?而且……”
而且你自己都收不掉那種低級妖怪,剛纔它不是跑了嗎?我沒好意思把這話說出口,怕他不好意思。
“看來你是什麼都不知道啊,坐下,我慢慢給你講。”義說着要拉着我坐下,我一臉嫌棄地不想坐,心說我和你又不熟,還想跟我暢談一宿不成?這又想拉着我坐下,這一晚上就在這跟他鬧着玩了。我若是哪句話說錯了用錯詞了,他說不定還笑我。
“你坐不坐,我不給你講了。”
我看着他認真的表情,也許聽他講講也無妨,或許可以更加了解父親大人的工作一點。
那一刻,我腦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我想做陰陽師。
我搖了搖頭,讓自己不要多想,坐下,一副“你講吧我不害怕”的樣子。
聽他接下來給我講的東西,我大概是明白了。據說父親生前是在一個叫做平葵府的政府機構做陰陽師,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十分受人尊敬。這些都是我所不瞭解的。
而這個叫做平葵府的是一個和陰陽寮一樣的地方,幹一樣的活兒,但兩家關係似乎並不好。它總共有七個分支,分別是瑤光院、天璇院、玉衡院、天權院、開陽院、天璣院和天樞院。每個分支裏最傑出的陰陽師就是神祇官,只有一位。我的父親生前就是從瑤光院出來的神祇官,做了不少貢獻。
“哇,好厲害啊。”
“我早就想問了,你不是呈一郎先生的女兒嗎,爲什麼不知道這些東西?”
我撓了撓臉:“唔,我小的時候,父親的確和我說過很多他和妖怪的故事。不過他從來都不和我提工作,只是美化了那些可能原本十分血腥的場面,結局都很美好,像故事一樣。以及,他一直都期望我成爲幫助人和妖怪的陰陽師。”
“啊,原來是這樣啊。”
兩個人沉默了。
小孩子之間總會有些尷尬。
這也算言語不同嗎?我不知道。對於這些,我只能懂個大概。
忽然,義轉過頭來看我:“要不要不,再過兩年,你跟我一起考平葵府吧!正好我還有兩年才能滿平葵府的最低年齡要求呢。”
聽他的意思,平葵府收人的最低年齡是十四歲,我看這個義,似乎是看我家大勢大,想跟我一塊學,來蹭一個“梓原呈一郎女兒的朋友”的名號?。
“啊嘞?你讓我跟你一起?”
我一陣汗顏,這傢伙的腦子裏,大概裝的都是那些奇怪的怪談吧,難道他沒看出來我一點陰陽術都不會嗎。
“但是我沒有基礎啊,一點兒陰陽術也不會。”我說着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義跟着我站起來,愣了一下,然後怔怔地說道:“誒……好像是誒。”他想了想,又露出了沒心沒肺的樣子:“沒關係,我幫你解決!我們賀茂神社有的是地方,有的是老師!”
看着他立馬恢復信心的樣子,我十分無語,幫我解決?怎麼解決?很顯然的腦子不正常。這不是老師的問題,他根本連重點都搞錯了。
義整理一下衣服,又弄了弄身上沾的塵土和雜草:“總之,明天你給我小心點,出了事別找我們賀茂神社麻煩哦。賀茂祭剛過兩個月,還來了個新齋院,被你砸招牌就慘了。”
忽然,我回想起白天最後一桌出去的客人。他的眼神與剛纔妖怪的竟有幾分相似。是因爲那隻妖怪見過了我,所以就盯上我了麼?
“差不多了,我該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看着天上的月亮,我道別了義,自己一個人回了茶屋。
還有一會兒,太陽就會升起來了。我躺在榻榻米上,靜靜地看着外面的夜空。
「要不,你跟我一起考平葵神祗府吧!」
義的話又一次在我耳邊響起,我翻了個身,用被子矇住了頭。說實在話,進政府機構做陰陽師,對我來說誘惑很大。原因有很多,我想賺錢,回報六花姐姐,而且……從小,爸爸就一直希望我能夠成爲大陰陽師,幫助人們,幫助妖怪。
最重要的一點,爸爸生前明明那麼信任妖怪,卻死在它們的手下。我想親眼見證一下,妖怪,究竟有哪裏可以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