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綰看着羣臣們都依次退下了鴻臺，心裏有些忐忑起來。
陛下爲何單獨留下老夫？
是要問詢……還是要問責？老夫什麼都不知情，可該如何想好對策啊……
王綰身爲大秦廟堂的老人，多年來在雲譎波詭的朝局上左右騰挪，也算是賺得了不少爲官之道的竅門。
尤其是侍奉君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一定要在和君主言談之前，率先想好一切話題的可能性，並且要提前籌備好應對的方案！
如此一來，在皇帝的御前回話才能對答如流，顯出自己秦吏風範的同時，也不會犯錯惹得皇帝發怒，能做到這般，方是做官的明智之道。
可是此刻的王綰卻心裏一陣嘀咕，因爲他現在怎麼想也想不到始皇帝會問自己些什麼，左思右想也不記得近日來有什麼爲難之事發生。
正當王綰疑雲滿面之際。
玉階上的始皇帝嬴政沉聲問道：“王卿，你是四朝元老了，朕問你，你現如今可還贊同分封諸侯王之法？”
王綰聽見嬴政的這句問話，差點沒嚇得尿了褲子。
早在始皇帝橫掃六國一統天下之際，王綰就上奏議論過分封制，但卻受到了始皇帝的嚴厲駁斥，而且王綰在與當時的廷尉李斯辯論之後輸給了李斯，李斯竭力贊同郡縣制……
最終始皇帝採納了李斯的意見，而王綰也就自此從丞相之位上退了下來，到了如今的治粟內史的任上。
事過經年，如今的大秦雖然暗流涌動，但是明面上卻是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
郡縣制的施行讓秦國如同一個條理清晰的機器，正牢牢地穩固地運行着……即使在秦國的內部，六國貴族餘孽的矛盾還尚未完全化解……
王綰此刻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事情過去了這麼久，陛下爲何會突然提起來？
難道是近日來又出現了什麼風言風語不成？
王綰正內心盤算着，玉階上又傳來嬴政和聲的問話。
“王卿啊，你莫要多想，朕沒有別的意思，還是像當年一樣，想問問王卿你的意見，你有什麼看法但說無妨，皆是爲了大秦，朕這點度量還是有的！”
嬴政面色和善，朝王綰親切地笑着，但是堅毅的目光仍舊難掩那一抹不怒自威的意味。
王綰雖然膽寒，但是卻也不敢不答，急忙對袖行禮，說道：“回陛下，微臣當年短見無知，不懂陛下深謀遠慮之英明，因而才上諫昏言，險些誤國誤君！”
王綰的語調真誠無比，就差感激涕零到痛哭流涕了，“陛下，微臣真的已經認識到微臣當年的愚笨之處了！
“若是沒有陛下聖明燭照，我大秦豈能行此等絕妙的郡縣之制？天下子民百姓們又豈能因此安居樂業？”
“行了行了，王卿你這話就說得太過冠冕堂皇了吧？”
王綰髮自肺腑地一陣恭維，御座上的嬴政立馬拂袖打斷，不耐煩地說道：“朕問你，王卿，你可知道下卿王戊？”
王綰的心裏頓時又是“咯噔”一下。
因爲始皇帝口中的王戊，並不是別人，正是王綰的親侄兒，官居長史。
在秦朝時，卿分爲上中下三等，而且這個爵位基本上是僅次於從前的諸侯，如今天下一統不再有諸侯了，卿便如同成爲了較爲尊貴的爵位。
而王戊的下卿便是長史之職，王戊爲人耿直，向來遵從自己的叔父王綰，因而王戊便一直打心眼裏覺得分封制更加優越，便想找準時機上奏始皇帝再次議論分封。
此時此刻，王綰還並不知道自己的侄子王戊已經給始皇帝上奏了一卷簡牘，現在就正放在始皇帝的御案案頭。
王綰尷尬地撫了撫袍袖，急忙說道：“回，回陛下，下卿王戊，正是微臣的侄兒啊！”
嬴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笑道：“哦，朕真是記性差了，居然忘了那王戊是王卿你的侄兒了，既然是自家人，那這件事就好辦了。”
嬴政話音未落，立馬從御座上站起身來。
不等王綰反應，嬴政只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便在一衆寺人的侍奉下，頭也不回地折回了殿後。
“王戊上奏朕要重行分封，王卿，既然王戊是你的侄兒，那這件事你就看着吧。”
嬴政英武的背影消失在了鴻臺的大殿上。
王綰傻傻地跪坐在地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王戊！你小子又給老夫添麻煩！
你想死別帶上老夫！你要知道這件事幹系重大，你甚至有可能牽連咱們王氏一族幾百口人的性命啊！
王綰的脊背不由得滲出冷汗，只覺得一陣後怕。
要是王戊的奏章在廷議時上奏，滿朝文武都獲悉了此事，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啊！到時候覆水難收，無論再做什麼都無法彌補了……
好在始皇帝現在召來自己告知了此事，那就說明這件事還有迴旋的餘地……
王綰正內心思慮着，忽而眉頭又逐漸皺了起來。
王綰犯了難……王戊上奏議論分封的事若是沒有泄露出去，倒還有補救的可能，但是現在奏章已經送到陛下的御案上了！
陛下讓老夫看着辦，是什麼意思？
當真是聖意難測啊！
難道是暗示老夫大義滅親，將王戊那個不肖之徒嚴辦了？
王綰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鴻臺。
沒走多遠，忽而，一陣郎朗的書聲自不遠處的六英學宮傳來。
王綰頓時靈機一動。
有了！
此事如此棘手，不如去找周博士商議商議該如何應對爲好……
周青臣身爲博士僕射，平日裏也算得能謀善斷，王綰便想着將此事道出一起商議。
……
六英學宮裏。
偏殿之中。
周青臣一手抵着鼻尖，眉頭緊皺，喃喃自語着：“這……這件事太過兇險啊……王大人，理當慎之又慎啊！”
一旁的王綰已經是面色慘白，眼看着周青臣也束手無策，王綰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行事了。
“周博士啊，王戊那小子膽大妄爲，竟然敢擅自給陛下諫言議論分封，此乃妄議國事之罪啊！”
王綰嚇得已經開始渾身顫抖，顫顫巍巍說道：“周博士，可是王戊那小子一人的罪責，陛下會否龍顏大怒，牽連到我王氏一族啊？”
周青臣仔細思索了一番，努努嘴道：“王大人，您莫要心急，下官斗膽料想陛下並未震怒，如若不然，陛下只需下令徹查，或是將你王氏一族緝拿便是，爲何要告知王大人您呢？”
王綰聽着周青臣的話語，心情似乎舒緩了一些，忙頷首道：“對對對，周博士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話鋒一轉，王綰依舊作難，無奈道：“可是周博士，老夫該如何行事啊？難道要把王戊那小子辦了？這樣能否讓陛下息怒啊？”
“不，不妥……”
周青臣眯縫着眼睫，細細思慮着，半晌才道：“王大人，下官有個辦法，下官只需帶王戊去一個地方，一定能妥善地解決此事……”
周青臣話音一落，王綰的眼中也立時閃出了一抹亮光，“周博士，你的意思是說……”
“正是！”
周青臣咧嘴一笑，篤定道：“王大人您放心吧，下官帶王戊去找秦風，一定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