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鐵牀吱吱呀呀，稍微一碰就晃得像是要散架，牀上的男人面無血色，脣色慘白，孤零零的左腿旁邊是截肢後被包裹的紗布。
牀腳是血紅又碎裂的工裝褲，不規則的裁剪下似乎還能看出當時血肉模糊的慘狀..
他的右腿應該被壓成了肉泥..
周廷心神微顫，這一幕狠狠刺痛了他的雙眼。
旁邊的方紅花眼珠子飛速轉動，見周廷站在那沒說話，又開始哭喪起來，藏在被窩裏的手還狠狠掐了婁紅旗一把。
婁紅旗疼得咬牙，周廷連忙上前一步，“婁大哥，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婁紅旗看見周廷來了，眼眶瞬間紅了，這是他們包工頭，他知道。
對他們很不錯，每次只要他來，他們都能喫到肉，還給他們配備啥安全帽，他們隊友有個家裏有困難的，這包工頭知道後，還偷偷給隊友捐了錢。
他雖然看起來冷冰冰，但對他們不薄啊！
婁紅旗顫抖地擡起手，“俺..俺沒事，這次是俺自己的失誤，和你們沒有關係。”
方紅花瞬間急紅了眼，這姓婁的在瞎說什麼啊？
什麼叫和他們沒關係？沒關係她還咋讓他們賠錢啊！
站在牀尾的婁母也着急了，蹭的一身躥到了前面，“哎呀！紅旗啊！你是不是嚇傻了！瞎說什麼呢！”
“娘知道你感謝他們給咱們發工資，但也不能亂說話啊！你這已經沒有腿了，他們以後要是再不管你，咱們以後這麼過啊！”
婁母哭得痛心疾首，可雷聲大雨點小，喊了這麼長時間一點眼淚都沒有。
婁紅旗掙扎着想要擺脫婁母的束縛，“娘！這是不賴人家，要賴就賴俺命不好！”
婁母着急的啪的扇了婁紅旗一巴掌，伸手就要握住他的嘴巴！
“娘，大嫂，你們...你們別吵了，醫院還有其他人，別..別打擾別人休息。”
柔柔弱弱的嗓音響起，周廷擡眸就看見一個女生正抱着痰盂怯弱無措地站在那裏。
女孩長得清秀高挑，鬢間的碎髮被水打溼貼在臉上，紅脣緊抿，尤其是一雙杏眼，讓人看了都忍不住憐惜。
“你個賠錢貨怎麼現在纔回來！讓你給你哥倒個尿都倒了這麼長時間！真是個廢物！”
“等過來老王頭過來提親，你趁早早點嫁到王家去！乾點事都幹不好，要你幹嘛！”
婁母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女孩嚇得雙手扣緊手中的痰盂。
“娘！你不能把晚玉賣給那個糟老頭子！那老王頭都能當俺們爺爺了！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婁紅旗怒氣吼道。
因爲太過生氣，脖間青筋暴起，臉上甚至浮現一絲不正常的紅暈。
聽到婁母要賣女兒，周廷腦海中想起姚尉廷跟他說媽媽被賣進周家的事，眉頭不由微微皺起。
“不賣她誰養家？！你嗎？你現在都殘疾了，你拿什麼養家，你讓家裏人都喝西北風啊！”
方紅花狠狠瞪了婁晚玉一眼，嫌棄地對着婁紅旗說道。
周廷剛纔就已經知道“自殺”是裝的，這家人是怕他不認賬，所以想了這麼一出。
“你放心，該我們承擔的責任我們不會推脫。”周廷隨後從兜裏拿出一個信封，方紅花看到眼睛都要亮了，伸手就要去接。
周廷剔了她一眼，隨後走向牀邊的婁晚玉，把信封遞給她，“這裏面有些錢，你替你哥拿着，讓他好好看病，過兩天我再來看他。”
醫院白熾燈光照在周廷頭頂形成一朵光暈，婁晚玉擡頭就看見男人看向她的眼神，有尊重，有信任，有禮貌。
還以爲她害怕，周廷特意提高了聲音，回頭掃了一眼方紅花婆媳：
“用的每一筆錢我都會找醫院對賬，如果少了一分錢，以後再想找我拿錢，一分都拿不到。”
牀上的婁紅旗瞬間紅了眼，鼻子一抽就嗚咽起來，婁晚玉垂在身側的右手擦了擦衣服，望向周廷的眼神帶着一抹異樣的情緒。
“我...我會..好好保管的。”
周廷淡笑，朝婁晚玉點了點頭，“如果有什麼事，可以來你哥工作的工地找我。”
婁晚玉眼神瞬間像是被點亮般忽地擡眸，隨後鄭重地點了點頭。
萬雲雷從來沒見過廷爺對除了小宋以外的女生微笑，就連當初的姚時婉都沒有這待遇。
可剛纔，廷爺竟然主動跟一個小姑娘打招呼了？還笑了？
萬雲雷不敢多想，又下去給婁紅旗交了一筆醫藥錢就跟着周廷離開了。
“從帶頭鬧事的那幾人下手，去查一下是誰在背後搞事？”周廷疲憊地捏了捏眼角，聲音沙啞又無力。
最近發生太多事，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休息了。
譚啓鳴、周家，還有這次背後之人，周廷總覺得背後像是有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朝他慢慢靠近。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後座，周廷坐在車裏緩緩睜開雙眼。
清澈水面在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路邊兩側的柳樹生機盎然，清晨的小鳥正嘰嘰喳喳地叫着。
這是在什剎海的四合院。
是他和曼曼的家...
可他們卻都沒回家。
他昨晚在車裏睡了一晚，她昨晚，陪在醫院..
周廷回攏了心思伸手拍了拍前座，還在睡覺的萬雲雷瞬間驚醒。
“廷爺！廷爺！”萬雲雷還以爲有人來幹架，情緒激動地揮舞着雙手，等旁邊的車窗被人敲響，他纔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廷爺，不好意思啊，我以爲有人來偷襲呢。”
繞到前面的周廷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下車，萬雲雷趕緊起身，“昨天我看你睡着了，所以沒叫醒你。”
周廷直接坐在駕駛位上，搖下車窗，“你回去好好補個覺，然後直接回工地。”
萬雲雷撓了撓頭，傻不拉幾地問，“那您呢？”
回答他的是汽車遠去的尾氣聲。
阜宣醫院。
夏逸思不滿地看着忙前忙後的宋曼青，然後把矛頭轉向躺在病牀上的邱亦琛：
“你都爲了她差點截肢了，我讓她跑跑腿去買早餐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