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在雙人大牀裏頭輾轉了一夜,噩夢不斷,一時夢見潤沁混在漠城的難民中,受地痞流氓的欺辱,一時又夢見梅鳳官偷偷潛進新房與她相會,被謝洛白一槍打在心臟上。
第二日晨起後,她坐在梳妝檯前一看,便覺眼下烏青,氣色虛浮,正對着鏡子蹙眉研究,疊被子的女傭素菊回頭見了,忙找了個精緻的玻璃罐子出來。
“少夫人,這是巴黎的素蘭霜,比國產的白玉膏均稱,好歹遮一遮,免得這府裏碎嘴的小人說三道四。”
新房裏的傭人,都是謝洛白自己挑選安排下的,多來自蓉城謝家,和督軍府無關,素菊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寡婦,很有些見識和心眼。
經她一提醒,溪草就懂了。
新婚之夜剛過,她就一臉萎靡倦色地走出去,讓人看見難免要聯想,嘲笑她果真窯子出來的,不知節制。
溪草面上微紅,連忙抹了素蘭霜,又在雙頰淡淡施了層蝴蝶紅胭脂,這才梳頭出來喫早餐。
謝洛白正一臉風輕雲淡地坐在餐桌前,翻着報紙,好似昨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大約昨夜那種撕扯過於頻繁了,以至於兩人都有點習以爲常,來得快,化解得也快。
見她出來,謝洛白便示意傭人擺上早餐,溪草一看,有雜蔬瘦肉粥、繡球饅頭,蔥油雞蛋餅和豆漿,都是中式早餐,看上去很有滋味。
溪草昨天便沒好好喫過東西,現下還真是餓了,低頭認真地咬着蔥油餅,謝洛白就放下筷子,靜靜地望着她。
她還是新媳婦,石榴紅旗袍也是新做的,刺繡鑲珠,紅豔卻不俗,更顯得她肌膚雪嫩,藕臂豐腴,一頭披肩長髮綰成螺髻,垂絲流海也梳了起來,銀盤臉整個露出來,襯着新月眉、水杏眼,看上去嫵媚又風情。
謝洛白忍不住脣角微勾,心情好了幾分,無論如何,她是實實在在是嫁給他了,他的小妻子,就坐在面前,誰來也搶不走。
“今晚我要回謝府一趟,你就留在這裏,只要不出門,愛做什麼都行。”
梅鳳官還在雍州,謝洛白可不希望新婚第一天,他的新娘子就跑出去和別的男人私會。
溪草顯然沒有想到那一層,她隨口道。
“我也去吧。”
不用說,謝洛白和她的婚姻,一定沒經過謝夫人同意,現下兩人又搬到沈府來住,對謝夫人來說,恐怕是接二連三的大打擊。
事後是打是罰,謝洛白都要去領受的,那麼作爲共犯的溪草,也不敢脖子一縮,躲在謝洛白背後裝死,那樣就太沒有擔當,也對不起謝夫人從前對她的疼愛了。
“你當真要去要知道,姆媽現在一定氣得不輕,恐怕說話不會中聽。”
“要是姨媽看見我生氣,我就躲到車裏等你。”
溪草手一頓,皺眉咬着勺子思索,謝洛白覺得她這副模樣十分可愛,語氣柔軟地循循善誘。
“不如你改口叫姆媽,或許她就不那麼生氣了。”
溪草瞟了謝洛白一眼,腹誹道,那樣的話,謝夫人恐怕要操刀出來追殺她了。
兩人剛喫完早飯,沈家大小姐沈洛晴就過來了。
謝洛白這位大姐,和她的母親沈慕貞五官雖像,眉眼卻是慈眉善目的一幅菩薩相,說話也是輕聲細語,非常溫柔。
“洛白,你的婚禮,大姐原該出席的。”
謝洛白雖然厭惡沈家人,但唯獨肯叫沈洛晴一聲大姐,他也能理解她處境的尷尬,點點頭沒說什麼。
態度雖不熱絡,但比起他對沈家其他人的惡劣,已經算極爲客氣了。
溪草就知道,謝洛白和沈洛晴,感情還算不錯。
沈洛晴帶了一支碧璽累絲花簪,一對純金的蝦鬚鐲送給溪草做見面禮。溪草瞟了眼謝洛白一眼,他點點頭,她便收下,微笑道了謝。
沈洛晴很高興,話也多了起來。
“沒想到洛白還會有喜歡的姑娘,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他小的時候,許多女孩子纏着他一起玩耍,他煩不過,又不能動手打女孩子,乾脆就把人家帶到近郊的墳地裏頭,自己悄悄跑了,嚇得人家小姑娘今後見了他就哭”
沈洛晴說起謝洛白小時候來,忍俊不禁,笑眼彎彎的。
溪草第一次聽到謝洛白的童年,感嘆活閻王不是一日養成的,不由神色複雜地看了謝洛白一眼,他臉色微陰。
“大姐,你如果沒有別的事,就回去吧,我正要出門。”
沈洛晴這纔想起正事來,她猶豫了一下,委婉地暗示沈督軍讓自己過來,告訴謝洛白應該帶着新媳婦,去給沈老夫人和沈慕貞請個安。
謝洛白言簡意賅地道。
“不去。”
沈洛晴很是爲難,好言勸道。
“洛白,你們還是去一趟吧,昨天廣南大道的事,父親知道了,早起發了一大通火”
溪草聞言,不由面露尷尬。
她窯姐的身份,已經讓沈家蒙羞,如今又鬧了當街搶親的一出,這雍州的第一豪門恐怕都快淪爲世人的笑柄了。
可想沈督軍心裏有多麼惱怒,偏謝洛白這個好不容易纔認祖歸宗的兒子,罵又罵不得,這份怨怒,只怕事後又要積在自己頭上,倒給她在沈家處境添了艱難。
於是她對沈洛晴笑道。
“大姐放心,我會過去的。”
沈洛晴聞言,眉花眼笑,又扯了兩句家常便回去了,臨走前還囑咐她早些過來。
沈洛晴一走,謝洛白立刻蹙起眉頭,溪草就笑眯眯地對他道。
“你不想去,我可以代表你去呀今後同住一個屋檐下,沈老太太和沈夫人又是長輩,怎麼說禮數上也要過得去。”
她湊過來,捅了捅他的胳膊,低聲道。
“山不就我,我就山,既然遲早要交鋒,不如先去探探虛實也好”
謝洛白低頭看她。
“我是怕你喫虧。”
溪草就笑。
“放心,不會的,第一次交鋒就喫敗仗,那還有什麼臉回來向司令覆命。”
她說一句俏皮話,謝洛白就忍不住微笑,昨日的不快,似乎徹底冰釋了。
他暗歎一口氣,沒想到他們兩人,竟然是一起打壞主意的時候,關係最爲融洽。
雖說新婚燕爾,可謝洛白卻沒空天天膩在溪草身邊,他一直計劃在雍州開辦一所軍校,整飭軍隊,培養親信,正在商議採買設備和聘請德國軍官事宜,因爲結婚,已經擱置了幾日。他交待溪草等他回來,再一同前往謝家,就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