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一向就愛顛倒黑白,溪草氣得反駁。
“什麼良心發現難道是我叫你去淋雨的麼,自己作死,還賴別人”
謝洛白愣了半晌,反而笑起來。
“溪草,你現在,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
第一次見面,她還跪地上,哭得梨花帶雨,求自己饒她一命,到如今,小脾氣上來,就敢劈頭蓋臉地罵人了。
這算不算恃寵而驕
謝洛白就像一隻被小貓咪撓了的大型犬,雖然被罵了,心情卻很舒暢。
反而是溪草心裏有點彆扭,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危險的“活閻王”,已經被她下意識歸爲了自己人這一類,她敢和他叫板,不過是篤定他不會對自己如何罷了。
本來有點尷尬的見面,似乎就這樣被打破了。
“既然是來探病的,那就進來”
謝洛白轉身走進屋內,溪草只得跟着進去。
這是她第一次進謝洛白的臥室,和他那個毫無人情味的別館不同,謝宅的房間是謝夫人精心佈置的,相當正常。
謝洛白住的是很寬大的兩居室套間,外頭是書房,裏面纔是臥室。
溪草就在書房裏止了步,她可不想在和謝洛白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走到有牀的地方,實在太危險了。
謝洛白一眼看穿她的警惕,有點好笑,徑自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算是叫她放心。
書房裏的傢俱全是意大利定製的高檔貨,擺着四人沙發和一組巨大的書櫃,溪草瞟了一眼,發現裏頭除了厚重的外文書外,還有些藍色線裝書,應該是傳統的雜記典籍之類,這些書,邊角都略有殘破,可見經常翻看,並不是擺出來裝樣子的。
書桌上,鋪着宣紙,用玉麒麟鎮紙壓着,毛筆擱在端硯上,似乎謝洛白正在練字。
宣紙上是晏殊的一句詞“鴻雁在雲魚在水。”
她知道下一句是“惆悵此情難寄”,頓覺心驚肉跳,觸電般挪開目光。
但溪草還是很驚訝,她發現謝洛白還是有幾分才情的,不僅讀過很多書,他的毛筆字更是寫得遒勁有力,落墨瀟灑漂亮。如果不是他行事太過匪氣,這幅文質彬彬的長相,就配得上儒將之稱了。
“桑姐燉的雞湯,二爺喝點嗎”
她把搪瓷罐放在茶几上,盛了一碗香噴噴的雞湯出來。
謝洛白俊秀的眉就蹙了起來。
“不喝。不過是點小病,姆媽卻偏要大驚小怪,每天讓桑姐燉這些東西,像伺候女人坐月子。”
溪草聽他這麼抱怨,忍不住就想笑,可謝洛再開口,她就笑不出來了。
“不是教過你煮刀削麪嗎去給我做一碗,正好有點餓了。”
溪草內心是拒絕的,她真的不喜歡下廚,可謝洛白是病人,桑姐又說他不肯好好喫飯,她就無法說出不字。
“是不是我做了你就會喫”
這便是答應了,謝洛白心情不錯,頷首。
“放心,不會讓你白辛苦,你做的,我一定喫完。”
溪草無奈了,只得收拾了雞湯下樓去,請桑姐帶她去廚房,聽說表小姐要爲少爺下廚,桑姐簡直笑得合不攏嘴,主動提出幫忙。
溪草心想,總要親歷親爲,才顯得誠意,便婉拒了。
一番手忙腳亂,刀削麪總算是端進了謝洛白的房間,謝洛白接過碗來,眉梢眼角都帶着笑意。
可是看了一眼,他馬上察覺不對來。
溪草刀工差,面片得厚薄不均,火候也沒掌握好,看起來就是一碗麪糊糊,而且她這碗麪,就是用方纔謝洛白死活不肯喝的那罐子雞湯煮的。
帶着點幸災樂禍,溪草強調。
“你說過,我做了你就會喫。”
謝洛白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默默夾了一筷子送進口中。
雖然賣相差了點,但是有雞湯加持,平心而論,味道還不錯,又因爲是溪草親手做的,謝洛白便覺得十分可口,把一碗看上去很糟糕的刀削麪喫得很乾淨
趁謝洛白吃麪的時候,溪草把今晚募捐的事向他說了,她斟酌着語句,儘量向謝洛白強調當衆捐出盤尼西林的好處。
“很多文人都稱讚二爺此舉相忍爲國,很有公益心呢,如此下去,雍州的輿論對二爺是極有利的,所以這一箱盤尼西林捐出去,絕對比這藥本身更有價值。”
謝洛白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心虛地遊說自己,一語中的。
“我答應過你的事,你就這麼不放心,還怕我反悔,要來個先斬後奏”
溪草面色微僵,謝洛白卻只是笑道。
“罷了
,溪草,以後你慢慢就會知道,這世上,你最能信任的,便是我謝洛白了。”
溪草胸口有點發緊,不知是因爲謝洛白的話,還是他再次隨口叫出她名字的緣故。
說起來,自從王府落敗之後,溪草已經很久沒有聽人這麼叫過她了,謝洛白每一次這麼叫她,她都有點出神,沒想到她的小名,現在彷彿成了兩個人之間的專有暱稱。
放下碗,謝洛白突然咳嗽起來,溪草慌了,趕緊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她見他臉色發紅,下意識伸手去探他額頭。
“很燙有沒有量過體溫我上次住院,看到發燒病人,西醫是要打針的,是不是現在請醫生過來看看”
其實謝洛白燒得並不高,只是溪草並不知道男人的體溫要高於女人,以爲很嚴重,再次勾起了心中的愧疚。
見她緊張的樣子,謝洛白突然覺得,這雨淋得很值得,他假裝虛弱地靠在她肩膀上,騙她。
“不用,已經打過針了,你扶我進去躺下,睡一覺就好了。”
溪草雖然對謝洛白的臥室有點忌諱,但對方一個病人,她過度揣測,反而顯得小題大做了,只得將謝洛白修長的手臂搭在肩上,慢慢地扶他站起來。
他身材高大,渾身肌肉勁瘦有力,壓得溪草寸步難行,好容易挪到牀邊,一個重心不穩,兩人便一起滾到在牀上。
溪草下意識想尖叫,努力想推開壓在身上的謝洛白,卻發現這人悶哼一聲,喘息有點急促,似乎很難受的樣子,當下就狠不下心來。
費了半晌功夫,溪草才從他身下挪出來,又幫謝洛白脫了拖鞋,將他塞進被子裏。
謝洛白的體溫仍舊很高,雙頰的紅暈似乎更深了些,溪草只好去打了一盆涼水,擰了毛巾給他降溫。
在她忙碌的時候,謝洛白睜開眼睛,含笑望着她的背影,等她轉過身,又及時閉上。
看來對付這個小丫頭,強攻反而起反效果,示弱好像更有用一些。
謝洛白“昏迷不醒”,溪草也不敢走開,便拉了椅子坐在牀邊,不斷給他換着涼毛巾,就這樣守了個把時辰,終究熬不住睏意,趴在謝洛白牀邊睡了過去。
謝洛白睜開清明的雙眼,坐起來,靜靜地望着她。
他伸手把垂在溪草脣邊的一縷頭髮別到她耳後,然後俯身噙住了她的脣。
起初只是輕輕的吻,可是柔嫩的脣瓣彷彿一道最美味的甜點,讓他嚐了一口,又想再嘗第二口,如此三四次,熟睡的小丫頭也只是輕蹙眉頭,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他乾脆得寸進尺,探出舌尖,品嚐她口中的甘甜,手也忍不住來回摩挲她纖細的脖頸。
“唔”
大約是呼吸不暢,脖子又發癢,溪草在睡夢中掙扎了一下,眼皮動了動,謝洛白及時停了下來。
儘管意猶未盡,但他很清楚,如果溪草醒過來發現自己裝病佔她便宜,大約又要沒完沒了,他不想破壞兩人之間的和諧,所以生生剋制住了。
他下牀,輕手輕腳地抱起女孩子,赤腳將她抱到隔壁的客房的牀上,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這纔回房。
謝洛白並沒有睡,而是回到書桌前,擰開臺燈,從抽屜裏取出一張卷好的圖紙,重新坐了下來。
謝洛白的部隊和潘代英的人馬在中部作戰,死傷了很多人,才剿到一門最新式的克虜伯高射炮,可惜不會使用,搶來的圖紙有損毀了一半,專家的修復的圖紙,謝洛白卻總覺得不對,於是才親自操刀研究。
花大力氣弄來的高射炮,不讓它派上用場,謝洛白是不會罷休的
早上八點多,溪草被桑姐叫醒,她猛然想起昨晚在謝洛白房裏睡着的事,臉上一頓臊,剛想問桑姐自己昨晚是怎麼到了這個房間的,卻被對方急切開口打斷。
“雲卿小姐,玉蘭一大早就過來了,說是姑老爺醒過來了想要見你,太太和少爺都已經在樓下等着了,說要陪你一道去陸公館”
溪草一個激靈,完全清醒了過來,連忙匆匆穿衣梳洗,快步下樓來。
陸承宣醒過來了
她不知道該喜該憂。
他最近狀態很不錯,溪草對此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陸承宣面前,她再是巧舌如簧,也不可能唬弄過去,他瞬間就能識破自己是冒牌的陸雲卿,本來她的計劃,是和陸承宣談判,希望能說服他看在自己救他一命的份上,先不要揭露這件事,然後再談合作的條件。
但她卻沒有算準時機,偏讓謝家人也得到了這個消息,謝夫人如果也在場,她就完全沒有機會和陸承宣談條件了。
還有謝洛白陸承宣突然好轉,他一定會起疑心,如果被他發現自己冒着被識破的危險,救醒了陸承宣,有可能破壞他在陸家的佈局,他還會想此前那樣大度地一笑了之嗎
溪草一顆心七上八下,幾乎亂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