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溪草拽着窗簾的手越來越緊,以至關節泛白,玉蘭叫了一聲。
“小姐”
溪草的睫毛顫了顫,狠心丟下窗簾,走到梳妝檯前坐下。
“隨他”
聲音中聽不出喜怒,不過看得出小姐心情並不好,也不知在和誰較勁,玉蘭嘆息一聲,垂目往尚在搖晃的窗簾方向看了一眼,不再言語,輕聲合上了門。
梳妝檯上裝着清晰的玻璃鏡,溪草擡起眼,看着鏡中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陣恍惚。
玉蘭猜得沒錯,她確實是在較勁,是和自己較勁。
溪草摩挲着嘴脣,上面彷彿還留有謝洛白的溫度
不對,不對,全部都不對
溪草重新躺倒在牀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她和謝洛白,一個是身負家仇的舊王府格格,一個是有着蒙古血統的野心軍閥,在沒有確定阿瑪藏在潤沁身上的那件東西是什麼之前,他們二人的立場可謂是對立敏感的
她不能被謝洛白的糖衣炮彈動搖了心智,迷失了本心。
堅決不能
溪草一夜睡睡醒醒,休息得並不安穩,第二天起牀眼底泛着青灰,玉蘭正想勸她在陸公館中休息一日,卻見她拿起妝臺上的珍珠粉把眼圈遮了又遮,又用胭脂在脣上點了點,霎時讓整個人氣色好了不少。
“備車去陸府。”
今天是唐雙雙授課,作爲雍州城交際場上的社交明星,又是陸太爺好兄弟唐三的愛女,她不似金嬤嬤古板卑微,也沒有葉顯的小心討好,授課方式十分隨心所欲,今天心血來潮和溪草交流一段探戈,明天又從家中帶來唱片送給溪草。
“這些都是最最流行的,特別是這個葉媚卿,你好好聽聽。”
生怕溪草似陸太爺一般保守,唐雙雙壓低聲音。
“你可別聽你爺爺那套老舊的三六九等理論,不說咱們華興社第一輩大多出生窮苦;再說時代不同了,這些歌舞明星可是風光得很比如梅園那位梅老闆,還有這位葉小姐,很多沙龍舞會都喜歡請他們出席,況且要在達官貴人面前說上話,他們有時候行事可比其他人要方便得多。”
這個說辭溪草倒是贊同。
總歸就是因爲人微言輕,反而讓人看將不上,下意識不會防備。
正如前朝宮中的閹人,分明是個狗奴才,可和老太后小皇帝朝夕相處,便是阿瑪那樣的重臣都要對他們客客氣氣,就怕什麼時候不小心得罪了莫名遭遇橫禍。
而自己在燕京胭脂巷那幾年,之所以能從歡客口中頻頻套取情報,佔得也便是微不足道四字,哪怕是有幾個錢來逛窯子的嫖客,都能決定自己的生死,更遑論那些能提供線報的亂世豪強。
在掌權者眼中,戲子也好,明星也罷,左右就是個玩物;和同樣需要伺候人的太監妓女並無區別。
“聽說梅鳳官便是督軍府的老太太和大小姐都是他的戲迷,這位葉小姐不知是什麼來路”
唐雙雙露出一副你問我就問對人了的表情。
“其實今天晚上是雍州城選美皇后的決賽,你想不想去湊湊熱鬧”
溪草眼前一亮。
這本是雍州日報最近的火辣頭條,可惜因爲宋衛民、陸榮坤貪墨藥品的事情爆發,把這本屬於各方佳麗逐美奪魁的新聞壓得沒影。
開始主辦方還想買下各大報紙廣告頁面大力宣傳,可惜被民主人士公開發表評論,指責他們商女不知亡國恨,與宋陸這等賣國求榮之輩並無區別;主辦方爲了化解輿論壓力,這才公開發表聲明,把選美比賽的時間推後,如此才耽誤到現在。
“雙雙姐,我記得市長張達成的千金張存芝也在候選人行列,莫非葉媚卿也在其中”
兩人隔着輩分,唐雙雙又比溪草大十幾歲,按理她應該遵從陸太爺的意思稱呼其爲“雙姨”,可是在二人第一次私下授課,唐雙雙便出言制止。
“雲卿,老太爺旁邊你做做樣子就行,只有咱們在場的時候,還是叫我一聲雙雙姐好了,我可不想被人老是提醒歲數。”
作爲一個留過洋的時髦女郎,唐雙雙與西人一般似年齡爲隱私和禁忌。
“她嘛,什麼事都要橫插一腳,也不顛顛自己的實力。以前自封了個跳舞皇后還不過癮,還當自己是雍州城名媛之首了”
只聽唐雙雙不削,冷笑道。
“今天要她好看了,歌不如葉媚卿,舞不及孫夢綺,我倒要看這位市長千金怎麼收場。”
比起其他兩位先生,唐雙雙的快人快語很對溪草胃口,相處了幾次,兩人儼然已是朋友;而這一句話更是說到了溪草的心坎上,讓她心中一動。
張存芝在明月樓宴上就幕後策劃陷害自己,此爲新仇;從徐六叔口中得知其父張達成對阿瑪的傷害,此爲舊恨。
她暫時無法對張達成做什麼,不過可以先在他女兒身上練練手。
<
br >
“大世界” 歌舞廳在雍州城市中心,這裏是華興社的產業,一開始和燕京府胭脂巷一樣做的是流鶯生意,隨着雍州城變化,經陸承宗之手被打造成歌舞場,到了陸錚開始幫着家裏做事的時候,陸承宗索性把這處交給兒子,被他折騰了數年,漸漸變成了雍州城的不夜都,而陸錚也瞬勢併購了一家電影公司,正式進軍娛樂業。
作爲雍州城排的上號的娛樂商人,這一次選美皇后比賽陸錚大方地爲主辦方提供了場地。
如此陸太爺對於孫女要去“大世界”看熱鬧也沒有異議,反正周遭都是華興社的人,也沒有人敢對陸家大小姐動手;再說唐雙雙極穩妥,他很放心。
晚上七點,二人來到大世界。她們今天只是作爲觀衆,連向來爭奇鬥豔力當焦點的唐雙雙也比平常低調。
只見她身着月牙白的旗袍,周身的裝飾只有手腕上一隻翡翠鐲,顯得又高貴又雍容。
而溪草穿了一條黑蕾絲洋裝,整個裙子把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唯一的亮點便是肩膀處撒開的荷葉邊。
這個顏色太過沉悶,年輕小姐一般不會輕易嘗試,如果壓不住極可能被衣服淹沒。可溪草皮膚白皙,深淺對比中把她的皮膚襯得如雪一樣白,她於是在脖子上搭了一條滿天星碎鑽項鍊,突出她修長的脖頸,像一隻神祕的黑天鵝,在滿場花枝招展的洋裝佳麗中格外引人注目。
被人引到座位,溪草忍不住打量周遭。
發現今天的觀衆可謂齊聚了雍州城各方權勢,有政府高官,有軍界代表,有商界名人,自然還少不了雄踞雍州的華興社一干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