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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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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間,虞穗穗以爲他是在看自己。怎料謝容景只掃了一眼,就意興闌珊地移開了視線。在紅月的光輝下,他的側臉如精魅般妖冶。……虞穗穗跟着一羣小魔族走過魔宮,走過靈田,停在喧嚷熱鬧的商業一條街前。魔界其它環境都變差後,就顯得商業街格外紙醉金迷。月光照入燈紅酒綠的軟煙香土,空氣中瀰漫着婀旎的脂粉氣。“你就是那個新來的?”有人和虞穗穗搭話:“人類,你現在是幾重,可有什麼特長?”說話之人虞穗穗認識,是她曾經在天照門時期的某個屬下。這麼久過去,對方早從小侍女變成了商業街上的小管理。聽對方的語氣,倒像是對魔界很有歸屬感……甚至忽略了自己也是人類。穗穗於是禮貌地表示自己現在三重,至於特長……好像也沒什麼特長。“祛塵決會嗎?”小管理心下了然,“若是會的話,可以負責魔宮偏殿的日常除塵工作。每週上五休二,每月三百塊靈石。”說來這些諸如“上五休二”,“做六休一”的句式,最先還都是從虞穗穗嘴裏說出去的。連爲數不多的演技也懶得再維持後,她就徹底放飛了自我,偶爾會冒出一些非常現代的詞組——總歸謝容景腦子比較好使,不會聽不懂,他們可以無障礙交流。如今看到整個魔界仍舊在學她講話,便覺得……還挺新鮮。在魔宮的話,定是能經常見到大反派。虞穗穗對這個安排毫無異議:“好呀。”小管理點點頭,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支筆:“那登記一下吧,你叫什麼名字?”穗穗猶豫了。她在直接說出本名和再觀察幾天中選擇了後者:“餘小雨。”小心駛得萬年船,都到魔界了,也不差這一兩天。“餘小雨……”小管理面色一沉:“不行!”她的樣子很嚴肅,虞穗穗也緊張起來。不是吧,難道餘小雨這個名字是魔界一級通緝犯?……她不是才三重嘛。好在沒有她想得那麼誇張,小管理正色道:“不能姓虞。”穗穗:。“爲什麼?”“一時半會很難和你解釋……”小管理說:“我建議你改個姓,我們魔主大人見不得有人姓虞,同音字也不行。”“……?”連人家姓什麼都要管,神經病啊。不過想到那位魔主大人是誰,穗穗又奇蹟般地理解了……也確實是神經病沒錯。行吧,就當照顧病友。虞穗穗脾氣很好的決定給自己想個新姓。“那就蘇小雨吧。”她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了,只能從看過的小說話本里找靈感——裏面女角色最多的就是姓蘇。小管理用一種“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的眼神看着她,還爲她預支了半個月的靈石……想必是也知道自己魔主病得不輕。*虞穗穗來到魔界的第一個晚上,便陷入了人生中的一大難題。她原以爲從紫竹派順走的那隻燒雞已經夠難吃了,誰曾想魔界的伙食更差。一定要比較的話,燒雞打5分,魔界工作餐打1分。她現在是三重,不喫東西肚子會餓,穗穗沉痛地望着桌上鹽放多了的蛋炒飯,思考是餓一頓還是乖乖喫掉。“咦,你不餓嗎?”身旁喫着工作餐的魔族侍女驚訝地問。她面前的那碗飯已經乾乾淨淨,還準備去打第二碗。穗穗比她更驚訝:“你不覺得它有點鹹?”這個‘有點’還是客氣的說法,要直說的話,她非常懷疑廚子分不清鹽和米。“這麼一說好像確實。”魔族侍女無所謂地點點頭:“不過比昨天和前天的飯要好喫多了。”穗穗:……喫驚。實際上,在魔界這種地方,是很難很難找到手藝不錯的廚子的。虞穗穗之前喫的要麼是謝容景親手做的,要麼正是那些頂尖廚子做的,根本不知道原來整個魔界的平均廚藝如此拉胯。想通了這一點,她由衷地發出感慨。“你們魔主做得東西這麼好喫,怎麼別的魔族不學着點。”魔族侍女奇怪地看穗穗一眼。這隻女魔族出生在近百年內,她疑惑道:“你在想什麼呢。”“那可是魔主大人,他怎麼可能會洗手做羹湯。”穗穗:“……”她來了幾分興致:“說說看,魔主平日裏是個什麼樣的人?”女魔族搖搖頭:“我從沒和魔主大人說過話。”穗穗:“隨便聊聊嘛。”“他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表情。”女魔族試着表達自己的意思:“不笑也不說話,還喜歡一個人待着,沒人敢靠近他。對了,他好像、好像一直很不開心。”……穗穗最終還是沒委屈自己喫超級無敵鹹的蛋炒飯。幾千萬積分在手,她來到紅月樓叫了最好的廚子,喫完東西準備回去睡覺時,被一隻魔將叫住。大兄弟正是讓她搭順風車的那位,他知道虞穗穗在魔宮任職後,雙眼放光地交給她一份玉簡。“幫我一個忙,把這個放在魔主大人的桌案上。”魔將不知想到什麼,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記住,一定要等大人不在時偷偷放,千萬別讓他看見你。”穗穗瞟了一眼玉簡,上面隱約寫着:“延徐莊”、“柳濟市”、“溧白島”等詞語,應是一些地名。她答應下來,魔將也隨之鬆了一口氣。好險,逃過一劫。一百多年前,魔主似乎終於接受了大小姐已經逝去的事實。瘋狂地血洗了紫陽派後,他開始找她的轉世。他搞出了轉魂珠,復原了引魂曲——在那段時間裏,魔主看上去無比的正常,甚至偶爾還會露出溫和的微笑,和帶着希冀的眼神。魔族沒有轉世一說,他們死了就是死了,沒有來生,不入輪迴。所以,他只在人界中找。……可人界那麼那麼大,想找一個人猶如大海撈針,何其困難。魔主大人的性情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越發暴戾——最近幾年更爲明顯,魔將們根本不敢向他彙報排查進度。從前大小姐在的時候,魔主雖下手同樣無情,可至少好好壓抑了自己的本性,幾乎從未遷怒過屬下。到了現在,他是真的會隨時發難。沒有前搖,毫無徵兆。每個前去彙報的魔將都被魔主順手打飛過,輕則趴上幾周,重則躺上幾年。他彷彿心中有一根細細的弦,控制着自己不弄死屬下——但每隻魔都明白:這根弦已然極其脆弱。要不了多久,恐怕便會徹底斷掉。對同類尚且如此,對被定義爲“敵人”的人族修士們,就可想而知了。一開始,魔界的敵人僅有帶頭攻打魔界的幾個勢力。但打着打着,敵人便不夠殺了。於是,那些精神上支持攻打魔界的、派了一兩個長老去魔界趁火打劫的、沒來及參戰只煽風點火的……也成了魔界的敵人。倘若有人敢說大小姐這個曾和魔族混在一起的人類半句不好,儘管只是隻言片語——那便恭喜你,榮獲頭銜:敵人中的敵人。這些人被魔族發現後,都逃不過被刀掉的命運,甚至還會被運送到魔界,讓魔主親手來刀。在如此高壓下,哪怕有些門派對魔界頗有怨言,也不敢cue到虞穗穗這個連名字也不能提的女人。*穗穗拿着玉簡走在空曠的魔宮中,對自己成了仙俠界伏地魔一無所知。夜色已深,魔宮中並無幾隻侍奉着的魔族。穗穗記得:這好像還是自己搞出來的規定。作爲一個現代人,她不太習慣看着一羣侍女侍衛們從天亮忙到天黑。她爲他們設立了白班和夜班,而值夜班的魔族會少一些……總歸她晚上要睡覺,人多也沒什麼活可幹。很顯然,這條章程也仍舊延續至今。魔將千叮嚀萬囑咐,說送玉簡時千萬不要和謝容景打照面,言辭實在太情真意切,虞穗穗決定先按魔將說的做。不如就現在去送吧。據穗穗對大反派的瞭解,對方一般這個點都不在書房。她小心翼翼推開書房的門,準備輕手輕腳溜進去時——正好看見大反派拔掉一顆腦袋,還將桌上的燭火塞進了腦袋的嘴裏。穗穗:……嗯,好像來得不是時候。她裝作無事發生一樣冷靜地將門合上,卻對上謝容景猝然睜大的眼瞳。……書房中不止一具屍體,地板被血水浸溼,只有門前少女所站之地乾乾淨淨。謝容景臉頰沾血,指尖殘留着紅色的碎屑。他突然笑了,眉眼舒展開來,一縷墨發垂至鬢旁,宛若簌簌風雪裏壓着的墨跡。他將滿是鮮血的那隻手背在身後,神色裏添了幾分慌亂的怯意,彷彿怕驚擾了一隻晶瑩的蝶。良久,他輕輕開口,語調溫溫柔柔。“那些都是敵人。”謝容景慢慢地組織着語言:“你先出去吧。”……離開書房時,虞穗穗還有些不真實感。說實話,看到大反派起初的眼神,她差點以爲就要來場感人肺腑的認親大會。怎料連怎麼回答都想好了,對方卻客客氣氣將她請了出來。要不……主動去掀開馬甲?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好好思考一下:怎麼解釋自己換了一個身體。或許能用轉世糊弄過去?穗穗又覺得自己是個小天才了,她本來準備多觀察謝容景兩天,可剛剛見到他時,發現對方其實也並未變多少——至少笑起來時還是一樣的好看。於是,“觀察兩天”也就變成了“觀察一天”。就這麼決定了,明天便去給大反派一個驚喜!至於爲什麼是明天……純屬她的生物鐘到了該睡覺的時間,若是大反派今天不急着認親,那就正好明天睡醒再說。從紫竹派到魔界,一路顛沛流離。她幾乎是頭剛沾上枕頭,便沉沉睡了過去。*第二天一早,虞穗穗在房間外發現了一羣特殊的客人。來者都是魔將,領頭的還是曾經的熟人屬下——那隻叫小玉香的魔族。“你就是蘇小雨妹妹吧。”小玉香親親熱熱拉過穗穗的手:“你覺得我們魔界怎麼樣?”穗穗實話實說:“挺好的。”小玉香滿臉委屈:“蘇姑娘來到魔界,就是我們自己人。你有所不知,外面那些人類對我們魔族惡意滿滿。”“我們根本沒做什麼,他們就……就詆譭我們,還誣陷我們。”“對啊對啊。”魔將們也紛紛附和。-“我們魔主可是個好人啊,他連只雞都不敢殺,卻被別人冤枉成心狠手辣的殺人狂魔。”-“我們魔主善待俘虜,體恤下屬,還有居心妥測之人講他的壞話。”-“不知蘇姑娘有沒有聽過這些……可都是謠言啊!做不得數的!”他們你一言我一語,逐漸塑造出一個一心向善反被奸人所誣;溫文爾雅卻得不到世人理解的……正直善良小可憐魔主形象。穗穗:“……”說得很好,下次別說了。要不是她知道大反派是個什麼人,沒準還真信了魔將們的鬼話。按理來說,這些人都是不知道自己新馬甲的,也不知道謝容景現在哪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愛好,喜歡給新加入魔界的人類洗腦。她憋笑憋得很艱難,魔將們和小玉香編得也很痛苦。雙方都感到非常的無助。在一片“魔主大人真好啊”的讚譽聲,穗穗默默下定決心:找謝容景掀馬甲,立刻,馬上!*堆砌着屍塊的書房早已被清掃乾淨,魔主站在桌案前,手中拿着一根細細的玉簡。原來大小姐的這一世,叫作餘小雨。而玉簡上密密麻麻,都是她的生平。最近的一百年裏,他偶爾會看見大小姐。有時是在喫東西,有時躺在椅子上休息,還有時則會出現在魔界的大街上……更有時,會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用清澈而溫暖的眼神望着自己。剛開始,他是欣喜若狂的,心臟快要從胸腔中跳出。……好可惜。都是幻覺呢。經歷過成百上千次由希望到絕望的大起大落後,本就搖搖欲墜的精神更加逐漸潰不成軍。就像流沙聚成的堡壘,每時每刻都在朝着傾倒與崩塌的方向走去,不可逆轉。……但現在不一樣。他找到了。終於找到了。大小姐前十幾年長在紫陽派,謝容景想:應該給她時間,讓她慢慢接受魔界,再讓她恢復記憶。他那所剩無幾的理智慢慢回籠,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最適合的判斷。等了三百年,不差這幾個月。他對自己說。這似乎已成了刻在謝容景身體裏的本能反應,又好像是某種天賦——就像他很會殺人一樣,他也同樣很會照顧虞穗穗。篤篤篤——書房的門被敲了三下。梳着馬尾的少女言笑晏晏,笑得眼睛也微微彎起。“你在這裏呀。”……謝容景定定地看着她。仍是那個溫暖的、眼睛像貓咪的、會跑會跳會笑的大小姐。不是冷冰冰的屍體。也不是虛無縹緲的幻覺。……她是活生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只要一伸手。一伸手就能拉住。……所有的計劃頃刻間化爲齏粉。謝容景不想再等下去哪怕是一秒,他用力地抱着大小姐,指尖發白,全身都在微微發抖。他的身體是冷的,只有溫熱的液體流進她的頸窩。*誒?穗穗驚訝地愣在原地。原先以爲自己是來主動脫馬甲的,怎料對方先一步抱住了她。好緊哦,穗穗想。比在幻境中的那天還要緊。她的腦袋裏亂成一鍋粥,一會兒想要不要哄哄大反派,一會兒又想這人是怎麼認出自己的……明明都換了一張臉呀。要想的東西太多,穗穗的雙眼愈發迷離。恍惚間,她感覺到謝容景輕輕動了一下,接着,耳畔傳來一陣悠遠空靈的笛聲。……穗穗知道謝容景會吹笛子,作爲一名全能型大反派,他在音修一道也有一定的造詣。只是,這笛聲好像有些奇怪。穗穗本人也是個音修,這首曲子,她卻從未聽到過。她眼睜睜看着謝容景放開自己,一邊吹笛,一邊從貼身的衣物中拿出一顆閃着藍色幽光的珠子。穗穗不知對方此舉何意,只保持着和善的目光看着他。誰知看着看着,大反派的眼神逐漸不對勁起來。……被引魂曲喚醒前世記憶時,人是會陷入沉睡的。可面前的少女沒有。她茫然地睜着眼,還輕快地開口問道:“這是什麼珠子?好漂亮。”“……”沒有睡着,也就說明:她有着從前的記憶。原來是這樣啊。謝容景恍然。他笑了。睫毛上帶着潮溼的水跡,連嗓音也悶悶的,像是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大小姐,原來你一直都記得的嗎。”“難怪我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原來如此,原來……”原來是在故意躲着我呢。躲着我,不讓我找到你。他一邊說,一邊還輕輕捏着虞穗穗的後脖頸。“爲什麼這麼久纔出現。”謝容景的嘴脣擦着她的耳畔,語調一點點降低,溫柔而又繾綣。“害怕我,對嗎?”穗穗和大反派朝夕相處了這麼久,此時立刻明白過來——他這個樣子,是要發病的前兆。她下意識地採用先前的順毛三部曲:摸摸頭,安撫,再岔開話題。“沒有,我不怕你。”穗穗一下一下地摸着大反派的毛,認真道:“你最好了。”謝容景笑出聲。這個笑與從前的溫和清疏都不同,帶着昭然若揭的戲謔。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時眼尾帶淚,嘴角揚起,更是漂亮到攝人心魄。“是不是我怎麼樣,大小姐都能接受,都覺得我很好?”……問題好熟悉,好像在哪兒聽過。想起來了。不久前的幻境裏,對方也曾這麼問過她。穗穗肯定地點點頭,畫面與那個冬天重疊,而謝容景的臉貼着她的臉頰,修長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頜,拖腔拿調地噢了一聲。“怎樣都能接受嗎?”他的尾音漸小,輕輕覆上大小姐的嘴脣。“那這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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