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將謝容景的臉映照得有些妖異,他站在緋色的花田中,薄薄的嘴脣淡淡地勾起,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彷彿能穿過重重迷障,直直探照進人的心裏。
虞穗穗這種人,他是見過的,而且不止一個。
剛來到天照門時,由於是被虞千秋親自帶回來的,所以並未有多少人爲難他,相反,甚至還有幾個想接近他。
這些人類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帶着高高在上的憐憫和虛僞的拯救欲。他們接近謝容景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都想感化他。
他們想把他變爲一個標誌;一個在人類世界長大,卻被教化了的、克己守禮的魔族。
正因如此,一旦他顯露出某種像魔的特徵,那些對他關懷備至的人就會瞬間變成另一種模樣。
他們要麼驚恐萬分,要麼無比厭惡,要麼破口大罵一腔真心餵了狗,要麼乾脆氣紅了眼要將他除之而後快
這些人的反應都很精彩,很是娛樂了他。
謝容景喜歡看到他們這副樣子,想欣賞更多憤怒、失望與眼淚交織的表情,每當這時,他的心中就會涌現出一種詭異的快感——極度的恐懼和暴戾成了某種強烈的催化劑,令他整個人都剋制不住地愉悅到顫抖。
那麼,這位大小姐又會是什麼反應呢?
是不可置信地控訴,還是心如死灰的哀怨?亦或是……歇斯底里地哭喊?
無論是哪種,都令人期待。
謝容景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開心,他已經好久沒有過這種經歷了,說來還有些新奇的懷念。
他的世界由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組成,他也不負所托的是個壞東西。
如果他高興,甚至可以用生命去看一出好戲。
因此,他願意僞裝成大小姐所期望看到的形象,配合她進行這場無聊的救世主遊戲。
而現在,他也差不多膩了。
到了該享受的時候。
他定定地看着虞穗穗,不願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
起初,虞穗穗也確實小小地驚訝了一瞬。
畢竟謝容景從未展現出他的攻擊性,這還是第一次。
但是,但是
她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害怕,可早已被打過預防針,對這位說翻臉就翻臉的性格有了非常深切的認知。所以現在滿臉都帶着“哦哦果然如此”的恍然。
俗稱擺爛。
不過看到謝容景這副滿臉都寫着“我是壞蛋”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如果不害怕一下,是一種很不給對方面子的行爲。
等等,他的好感度不是-50嘛。
給什麼面子,不給了。
要是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可能就把這事給忘了,但很可惜,她現在看到謝容景就會聯想到-50。
這麼想着,她決定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權當啥也沒聽見。
不僅沒聽見,好不容易來一次,她還要順手做一下任務,完成這個月的工作量。
“你在說什麼傻話。”小白花虞穗穗上線,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謝容景,我不是來感化你的。”
謝容景眼底的興味愈來愈濃,他細細地打量着她,彷彿在看一個心儀的玩具。
“你知道這裏的花,爲什麼開得這麼茂盛嗎。”
這誰知道。
她又不會種花。
不等她回答,謝容景接着說了下去,語調輕和,像在講睡前故事——只不過這個故事有點驚悚。
他放開虞穗穗,彎下腰,溫柔地拂去鮮花與泥土,露出一顆白色的骷髏頭。
謝容景捧起那顆頭,它的裏面塞滿了泥,兩束花分別從骷髏的兩個眼眶中抽枝散葉,開出靡麗而又腐敗的花朵。
這場景看着很掉sa
,偏偏謝容景跟沒事人一樣,他的指尖輕撫過那些絢爛的花瓣。
“大小姐喜歡嗎?”
會喜歡才奇怪吧。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審美啊喂!
虞穗穗嫌棄地看着他,她就是單純的不喜歡紅花配綠葉,要是把葉子剪掉,只是紅白配色會順眼很多。
對,就要像這樣的眼神。
謝容景眯起眼睛,似在回憶。
上一個想拯救他的,似乎也是個和虞穗穗差不多的女人。
兩年前他十五歲,那個人也最多不過十八歲,她日日給謝容景送飯……直到看見了緋光花下腐爛了一半的屍塊。
“你、你殺人了?”小姑娘嚇得六神無主,哆哆嗦嗦地往後跑。
其實當時謝容景並沒有想嚇她,但他看到驚慌的小女修,覺得這樣的情景很有趣,於是他就笑了,指向東邊的方向:“沒有,我從那裏搬來的。”
那裏是北峯上的墳場,葬着每年死去的外門弟子。
誰知他這麼解釋過,小姑娘更加崩潰了,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像第一次認識他:“你這個瘋子!你都沒有人性嗎?你……你怎麼可以把同門的屍體挖出來再、再剁碎養你的花?”
謝容景的微笑僵住了,眼神閃過一絲迷茫。
他不明白爲什麼對方會這麼激動,魔族死亡後,身體會化作一攤黑色的液體,但人類不會,他們的屍體裏會殘留着一些靈力,正好可以來給他的緋光花加餐。
他理解不了,只知道這可能也是某個“像魔的特徵”?
正好可以展示出來,給眼前這位天真的大小姐看看。
天真大小姐點點頭:“還好吧,我比較喜歡白色的花,更襯這個,嗯,花盆。”
虞穗穗生活在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見過的獵奇擺件還挺多,不過是用骷髏當花盆而已,她的書桌上還放着盞骷髏小夜燈呢,兩隻眼睛憑聲控發光,照亮了她每晚去衛生間的路。
咔嚓——
白色的骷髏被緩緩站起的謝容景徒手捏碎,比這個更詭異的是他的表情,一直保持着一種略帶病態的笑意。
行,他贏了。
虞穗穗承認現在這樣是有點嚇人。
如果是半個月前的話,她可能還真的會被嚇到。
虞穗穗替謝容景小小失望了一下。
太遺憾了,晚了一步。
你該早點嚇我的。
於是,她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最多提醒了一句:“小心別扎到手。”
謝容景:。
“我上個月殺了兩個人。”他揚眉,咬字咬得很清晰。
虞穗穗沒問是哪兩個,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誰。
她:“哦哦。”
見大反派同學還在饒有興致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在期待着她的下文。
可她已經說完了啊。
畢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虞穗穗現在對謝容景幹出的任何事都接受良好。
所以爲什麼還在看她?
難道是想要誇誇?
不至於這麼變態吧……
“你殺人的樣子好靚仔”這種話,真的很難開口呀!
好在謝容景沒有在說什麼,他只是用一種新奇的、略帶迷惑的眼神審視着她,就好像她變成了一株巨大的緋光花。
他朝虞穗穗逼近一步,後者條件反射地後退了一下。
看到這一幕,謝容景終於輕笑出聲。
他比虞穗穗幾乎高了一個頭,遮住了她身前所有的光源,他們靠得很近,虞穗穗能嗅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淡淡冷香。
兩人的影子交疊鋪在地毯般的緋光花田上,彷彿一對感情甚好的眷侶。
謝容景拍去掌心的枝葉和泥土,溫柔地將虞穗穗拉的更近了些。
他的嘴脣伏在她的耳畔,如同耳語。
“殺第一個人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他反應過來,胸前已經被掏了一個大洞呢。”
“我看到他的心是暗紅色的,你知道嗎”
謝容景拉着虞穗穗的手,領她一路撫上他的胸口:“就是這個位置呢。”
虞穗穗:
對不起,她道歉。
這位還真的至於這麼變態:)
“第二個人是被他自己的靈力殺掉的。”謝容景漂亮的桃花眼裏笑意盈盈:“看來有經脈也不是件好事,你說對嗎,大小姐。”
汝娘也,有完沒完了。
雖然她現在已經有了絕對防禦,但謝容景這個大反派完全是在使用精神攻擊。
怕到不至於,就是比較滲人。
“我覺得你應該多種種花養養草,不要總想這些事情。”虞穗穗像在開導問題學生:“你和我的這些,我不會去告訴別人,畢竟是他們傷害你在先。”
謝容景:“”
就像持續施法被打斷了一樣,謝容景按住她的那隻手僵了一瞬。
虞穗穗趁機成功抽出自己的手腕。
在多放一會,她怕謝容景犯病把他自己的肉也抓掉一塊。
太陽一點點被地平線吞沒,天馬上就要黑了。
修仙之人的視力很好,虞穗穗朝南邊望去,看到幾裏外等在那裏接大腿回南峯的牛執事。雖然離得實在太遠,只能看見一顆圓圓的點。
哦,差點忘了牛執事拜託的事。
她和謝容景拉開距離,食指戳戳怔了一瞬的大反派:“如果你不想去門派慶典就不去,別人問起來,就說是我讓的。”
“”
謝容景神色複雜地看着她,任憑夜幕一點點吞沒他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