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時已晚。
溫錦拿出她從女學生那裏徵集來的文稿。
她一面看着文稿，一面吟唱出聲。
明明只有她吟唱的聲音，並無任何樂器伴奏，但此刻，在場的四人耳中，都傳來悠揚的伴奏聲。
風吹動樹葉、窗櫺、風鐸的響聲，叮叮噹噹的水聲，嘰嘰喳喳的鳥叫聲都應和着她的吟唱，宛如伴奏。
面前這四人，眼皮逐漸發沉，意識混沌，好似站着就睡着了。
斗轉星移，天地間陷入黑暗。
如同最深最靜的夜晚來臨，世界彷彿都沉睡了。
只有一個聲音，越發的清晰，“女性本就更堅韌，更有毅力，更智慧，更包容……這世界，倘若由女性領導，會更加友善，仁愛，敬畏自然……更少地發生戰爭，更多地尊重自然規律，更和諧，更有序……”
……
吟唱結束之後，是巨大的安靜。
彷彿經歷了一個冰河世紀那麼漫長。
“怦怦……”是孕育生命的心跳聲。
“啾啾……”是清晨的鳥叫。
風吹動窗櫺，發出“吱呀——”的聲響。曙光從窗外照進。
屋裏的四人睜開眼睛，籠罩着黃帝炎帝的結界，已經消失。
四人茫然對望，不由微微皺眉。
“發生了什麼？有什麼改變？”炎帝攤手，看了看自己，“我覺得什麼都沒變呀？”
蕭昱辰望向面前的女子，他驚呼一聲，“錦……錦兒？你……你是錦兒？”
四人面前，年輕貌美的女子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頭髮斑白，有些年紀的女人。
她光潔白皙，吹彈可破的皮膚，已經變得鬆弛有皺紋。
仍是能看出溫錦的五官，卻已經沒有了年輕女子，令人臉紅心跳的驚豔模樣。
她身上帶着，歲月沉澱出的成熟沉穩，海納百川的氣質。
溫錦笑了，“我是溫錦。”
“你妄用大司主道法，定是違背天道受罰了！”黃帝說着，指着門窗之外，“你看看，這天地之間，有什麼變化？”
溫錦不氣也不急，她只微微點頭，“你們回吧。”
兩人被她這不急不躁的樣子，氣得火大。
但見蕭昱辰和顓頊，一模一樣的目瞪口呆，他倆又覺好笑。
溫錦走到顓頊面前，“你瞧，我沒有空間了，也沒有神力，沒有道法，沒有不老的容顏，不死的身軀……我什麼都沒有了。如今的我，只是一個平凡的老太婆。”
“你等待的凰女，她不會回來了，你還要守着我嗎？”
顓頊暗暗咬了咬牙，“要！我會一直守着你，直到……你身死。”
溫錦笑着搖頭，“執念啊……但，我不願意。”
“我已經沒了光環，沒了金手指，我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我對此生很滿意。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我只願……”
溫錦扭頭，看向蕭昱辰。
蕭昱辰心頭一顫，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你守護了你的女孩子們，餘下的時光，讓我來守護你吧！”
溫錦點點頭，身子一軟，倒進蕭昱辰寬闊堅定的懷中……她合上眼，喃喃道，“哪怕堅強，也想有個伴。累了的時候，也想有個臂彎可以靠。辰，我有點累了。”
“睡吧，有我呢。”蕭昱辰沉穩道。
她不是有點累了，她是很累很累。
她話音落地，蕭昱辰便覺得懷中一重。
他橫抱起溫錦，目光淡漠地看着眼前三人。
“讓開。”
顓頊沉着臉，一言不發，更不肯讓開。
黃帝炎帝也同樣不甘心，“她異想天開，妄圖改變這世界的形態！害大司主枉然離世！結果呢？她什麼都沒做成！”
炎帝兩眼噴火，指着溫錦道，“不能讓她就這麼離開！不能這麼輕易放過她！”
蕭昱辰冷嘲，“以爲我們來得晚，就不知道嗎？大司主是自願獻祭，她心甘情願這麼做，你們在這兒忿忿不平……是對大司主的決定不滿嗎？”
“你！”炎帝張口結舌，也更加惱怒。
“我有話跟她說。”顓頊盯着蕭昱辰懷中的女子道。
“她太累了，改日吧。”蕭昱辰拒絕。
“不能改日……”
顓頊話音未落，直接上前搶人。
他和蕭昱辰，如今是知己知彼，他們連對方的功夫套路都一清二楚。
所以，有先手優勢。
顓頊先下手爲強，趁着蕭昱辰防備不足，他劈手奪過溫錦，一掌逼退蕭昱辰。
他抱着溫錦，就要離開。
蕭昱辰自然不能放他離開，“顓頊！你找死！”
“黃帝，炎帝，替我攔住他！你們不是想找我算賬嗎？”顓頊揚聲道，“替我攔住他，待我跟溫錦說完話，咱們就好好算賬！”
顓頊說完，黃帝炎帝當真替他攔住蕭昱辰。
蕭昱辰被兩人拖住的功夫，顓頊帶着溫錦，來到娘娘廟外。
顓頊推掌在溫錦背上，將一股暖烘烘的內力，渡入溫錦體內。
“錦兒，醒醒！”
隨着他溫煦的力量涌入四肢百骸。
溫錦睫羽輕顫，緩緩睜開眼睛。
顓頊的臉，映入她眼底的瞬間，她滿臉笑意與欣喜。
但那股子欣喜，轉瞬即逝，化作淡然和疏離，“顓頊啊，你喚我醒來，不叫我好生歇息，是何意啊？該說的，我不都說完了嗎？”
顓頊深吸一口氣，她剛剛的眼神變化，比她的話更傷人。
原來在她眼裏，自己和蕭昱辰，即便長了一模一樣的臉，卻仍只配得到不同待遇。
“你告訴本尊，如果本尊就這樣走了，離開你……”顓頊哼笑，“那本尊變成這樣，有何意義？”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這是一張肖似蕭昱辰的，白曉的臉。
溫錦認真地想了想，“我活了兩三世，略有心得。人生啊，本就沒有意義，也沒有使命。所有的意義，都是自己賦予的。”
“上神做這一切，於溫錦來說，最大的意義，就在於，讓我更加看清楚了我的心。有些事，註定沒結果，也強求不來。”
顓頊猛地握拳，滿臉憤懣。
溫錦渾身緊繃，還以爲顓頊要打她。
蕭昱辰在娘娘廟內，也甚是緊張，但他被黃炎二帝拖住，脫不開身。
好在顓頊只是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並未失控。
他目光緊緊盯着溫錦，“你的空間……果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