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湛這話，對王養飢已經極盡厭惡之態。
可王養飢卻是對此不以爲意。
他只輕聲笑笑，順勢迎着他的話開玩笑道：“照你這麼說，以後這東邊大院，我是一步都踏不進來了？”
王湛微微一笑，道：“起碼我在的時候，別來。”
王養飢怔在原地，愣了一愣，但最終仍是保持一顆平常心，微笑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怕事了？我記得以前的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以前？”王湛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如實相告道，“你說的那是劍神李信芝，而非是我劍奴王湛。這本身就是兩個人，王養飢，你該不會搞混了吧？”
王養飢低了低頭，慚愧一笑道：“是是是，是我思慮不周了，竟把你認成了是從前的李信芝。”
“不過無論如何，好歹也是兄弟一場，我看有那劍仙施牧在，你也不會出什麼事兒。”
王湛暗暗喘了一口氣，毫不留情地徑直拆穿道：“你這話說的，是不打算放過我了？”
王養飢敞開胸懷，相當自然地說：“我方方面面都是爲了你着想，生怕怠慢了你，你說出這番話，我可是要喊冤了。”
“天子有冤，還能向誰訴苦？”王湛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其中的問題所在道，“不過是臥薪嚐膽、默默忍受罷了。”
王養飢看向一旁，和他爭論道：“所謂天子，歸根結底，還是芸芸衆生中的一員而已，誰都會有焦慮心煩的時候，不是嗎？”
“王湛，我雖將你收爲義子，卻也把你當知心朋友，我跟知心朋友互訴衷腸，有何不妥嗎？”
“知心？”王湛不自覺地跟着他喃喃了一遍，坦言相告道，“王養飢，坦白說，我根本就看不透你，又是何來的知心之說？”
“看不透？”王養飢的嘴角始終掛着一絲揮之不去的淡淡笑意，對王湛的話表示懷疑，“這世上還有你王湛看不透的人和事？你這般擡舉我，無非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吧？”
“絕不是恭維之詞，”王湛面無表情，真心實意道，“有時我只覺得，你的心思彎彎繞繞，城府深得像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讓人一眼望不到盡頭。如果不小心落入你的彀中，那更是置身迷茫，環顧四周時，會發現已經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了。”
聽到這裏，王養飢臉上的表情便是瞬間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微微擡頭看向王湛，虎視眈眈的眼神裏好像藏了讓人捕捉不到的幾分殺氣。
這張膽怯懦弱、任人宰割的外表下，藏着神聖而不容侵犯的威嚴。
雙方在不經意間相互對視一眼，彼此打量，彼此試探，誰先看透對方心思，誰就能鎖定勝局。
可是在這場以人心爲賭注的博弈中，王湛頭一回那麼無助無力，且沒有把握。
他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唯有跟王養飢在一起時，言行舉止纔會變得無比拘束。
當場面一度陷入了沉寂當中，王養飢率先打破了這份僵局道：“來了這麼久了，不請我喝杯茶嗎？”
“這本就是你家，自給自足即可，這是你的原話。”
王養飢微微一愣，沒想到王湛記得這麼清楚。
他做賊心虛似的笑了笑，極其不自然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微微抿了一口後，點評道：“這茶少了幾分甘甜，倒是有些苦澀了。”
王湛看了看茶水，語出驚人道：“也許不是茶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開朗的人喝它會覺得甘甜，悲觀的人喝它會覺得苦澀。心地乾淨的喝它會覺得甘甜，心思不純的人喝它，如同飲鴆止渴。”
王養飢的心中一陣觸動，眼前的茶水頓時不香了。
他深吸一口氣，十分苦澀地笑笑說：“說話不要老帶着刺嘛，今天我呢，也算是有備而來，給你帶了個小禮物。”
“金銀財寶用不上，瓷器玉器不中看，若是些身外之物，就都免了吧。”王湛緊接着他的話道，似是有些抗拒。
因爲王湛的心裏清楚，堂堂黎王親自來給自己送禮，不過是又一次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去罷了。
王養飢心知肚明地輕聲笑笑，言簡意賅道：“知道你對這些不感興趣，所以我壓根兒就沒準備。我給你帶的，乃是怡情養性之物。”
王湛終於正眼看王養飢，心裏竟有幾分好奇。
王養飢故作高傲地坐直身子，特地提高了音量道：“紀燦！”
紀燦聽到聲音，立馬邁着急匆匆的小碎步進來，雙手還捧着一包茶葉。
他把茶葉放到桌上，進而低垂着腦袋退到一旁，靜靜等候王養飢的吩咐。
王養飢伸出一隻攤開掌心的手對着這包茶葉，鄭重其事地介紹道：“廬山雲霧茶，你以前說過，你最愛喝的。”
聽到此處，王湛的笑容便是逐漸消失，表情亦是逐漸凝固，原本神色自若的臉上好像也隨着廬山雲霧茶的到來而憔悴了不少。
王養飢記得廬山雲霧茶是王湛的最愛，可王湛卻是記得，這廬山雲霧茶乃是擎嘯的最愛。
王湛在擎嘯的耳濡目染下愛上廬山雲霧茶，如今一看到它，難免想起故人，想起曾經那些令人肝腸寸斷的悲傷往事。
王湛一下子變得憂心起來，好像瞬間被抽乾了靈魂。
他騰出一隻手捧着廬山雲霧茶的茶葉，重複着擎嘯的原話道：“這茶初由鳥雀銜種而來，傳播於巖隙石罅之間，有詩云霧芽吸盡香龍脂，可見這茶的醇香。”
“這曾是李信芝的最愛，只可惜我現在已經不喝這茶了。”
王養飢本還高興，覺得自己終於投其所好了一回，可沒想到換來的依舊還是王湛的冷漠。
他不知道王湛和廬山雲霧茶的淵源，所以難免弄巧成拙。
王養飢一時語塞，只覺得好生尷尬，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倒是拿現在的王湛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
王養飢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向一旁招了招手，大失所望地下令道：“紀燦，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