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弄好了布袼褙放到炕蓆下烙着，就先裁剪之前江老太留下的那塊來納千層底。每張剪好的鞋墊都用白花旗的布條來沿口，幹了後一層層疊好了就開始用錐子扎眼，然後用穿着麻繩的粗針從錐子尖端的縫隙中穿過。
刺啦刺啦的聲音不斷響起，細密的針眼和等距離的麻繩就將五層鞋墊牢牢的縫合在了一起。
江明月手勁大，喫晚飯的時候她已經納好了一隻，幹完活回家的兒子們一進屋就看見了，吳鐵柱摩挲着上面排列細緻整齊的麻線，眼睛禁不住就有點溼潤了。
“媽，我還有鞋呢，你不用給我做了。”
“出門上班了，哪裏就能一雙鞋呢，怎麼也要有雙替換的，到啥時候啊，也不如穿媽給你做的這雙千層底舒服。”
江明月看其他兒子也滿是豔羨的眼神笑了“我今天又打了三張布袼褙，晾乾了讓你們媳婦給你們做去，你弟這是還沒媳婦，有了我也不做了。”
幾個孩子齊齊撓頭笑了。
晚上先祭竈，然後供品正好可以拿來當晚飯的菜品，所以大家齊齊洗手，把蒸好的一碗肉、燉好的燕魚和花生核桃芝麻糖擺在了竈臺上，同時還斟了一碗酒。
沒有竈神像，那麼就只點香燭和燒元寶紙錢，吳家三兄弟一邊燒一邊嘴裏唸叨着“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平安。竈王爺爺竈王奶奶，您們吃了我們的供奉上天在玉帝面前一定要多多美言啊，保佑我家平平安安，保佑我媽身體健康，保佑我們明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如此祈禱着燒完了元寶紙錢，又等香也燒盡了，衆人這才收拾東西準備喫晚飯，有魚有肉，這餐又是豐盛的一餐。
幾個大人都只是一人拿了一塊花生核桃芝麻糖，剩下的就都讓江明月收起來留着過年的時候再喫，江明月看着孩子們眼巴巴的樣子笑了“都不用饞，早晚都是你們的，不過不能讓你們天天喫，免得一個個都是小蟲牙，一笑都是黑的難看死了。”
幾個孩子就一齊咧嘴笑，爭先恐後的給江明月看自己的牙。
“奶，我牙白着呢。”
“奶，我沒有小蟲牙。”
“姥，我的牙齒白白。”
“啊！我的牙，我的牙掉了——嗚嗚嗚……”
吳曉剛突然叫了起來，小手心裏正捧着一顆上門牙，上面還殘留着一點點血肉，豁牙後有點漏風的嘴咧開大哭了起來。
幾個小孩子全都嚇了一跳，“啊，曉剛哥喫糖把牙粘掉了。”
幾個大人都被孩子們逗笑了，李翠蘭一把摟過兒子道“傻瓜，你這是換牙了，新牙過段時間就長出來了，不用哭。這顆是上牙，等媽給你扔竈坑裏去啊，保管新牙長的又白又整齊。”
臨榆有講究，上面的牙掉了扔竈坑，下面的牙掉了扔房頂，所以李翠蘭才這麼說。
吳曉剛抽抽噎噎地問“真的麼？過段時間長新牙？”
“當然是真的，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李翠蘭說完呲了下自己的牙“媽也是這麼過來的，奶牙掉了長大人牙。”
江明月叮囑了句“最近不要舔那的牙牀子啊，注意點別喫硬的東西硌那塊，不然影響後面長出來的牙，那可是跟着你一輩子的。”
“好。”
吳曉剛這才破涕爲笑，然後跳下炕蹬蹬蹬跑着把那顆牙扔竈坑裏去了。
喫完了飯衆人也就散去了，江明月讓吳桂蘭帶着孩子們在東屋先睡，畢竟忙了一天了，明天還要掃房，後天還要磨豆腐，大後天還要割肉，大大後天還要……
總之過了小年每天都有新的事情要做呢。
她則跟着吳鐵柱去了西屋，先是給吳鐵柱看了她白天做的那條新棉被，然後又把油燈撥亮了點繼續哧啦哧啦的納另一隻鞋底。
燈光照亮了她滿是皺紋的臉龐和略帶花白的頭髮，這幅畫面深深烙進了吳鐵柱的心裏，幾十年後一想還能想起那個畫面，那是獨屬於媽媽的畫面，獨屬於媽媽對孩子的愛。
吳鐵柱貓在被窩裏看着母親給自己納鞋底，聽着那有節奏的哧啦聲不知不覺就睡着了，等到早上醒來，母親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枕邊是一雙嶄新的黑麪千層底棉鞋。
他拿過來試了試，正合腳，又站在炕上踩了踩，一點都不板腳。
他愛惜的左右看了看，最後還是脫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櫃子裏，準備報到時再拿出來。
後面兩天的時間過的很快，吳家掃了房，用石磨磨了豆腐，糧食關係和戶口也找大隊長簽字蓋章又去鄉里弄過了。
得知吳鐵柱竟然不聲不響成了工人，張明德也大喫一驚。
江明月說是自己治病認識的人給介紹的，只是去當個學徒工，至於以後也不知道會如何，反正先幹着，總比在家裏土裏刨食的強。
然後就是哭窮，說家裏爲了這個工作已經拉了饑荒了，問隊裏那一百五十元補貼錢什麼時候到位。
張明德被問的很是心虛，一下子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痛快的就給辦了手續，還幫着去鄉里跑手續。
江明月心知隊裏沒錢，想着後面吳桂蘭還要遷戶口，瓦片廠還要塞人，自家還想養雞養兔養豬，哪裏都要這個大隊長的庇護，所以也就不再逼問。
給吳鐵柱準備的東西很多，除了身上穿的，還有一套被褥枕頭，兩套換洗的外衣，其中一套是吳桂蘭和李翠蘭給做的，張慧心則是給縫了一個斜跨的揹包，正好可以用來放牙刷牙膏毛巾等洗漱用品。
暖壺臉盆飯盒這些江明月都沒讓帶，準備到了市裏再現買，倒是帶了四個罐頭瓶子裝的鹹菜。
臨榆本地把醃好的蘿蔔叫瓜子，用醬醃的是紅色的就叫紅瓜子，用鹽水醃的白色的就叫白瓜子。
吳鐵柱帶的就有兩瓶大蔥炒紅瓜子，是用豆油炒的，到時候喫粥的時候可以直接加進去，不用單獨加熱了，好喫還下飯。
還有一罐炸好的雞蛋醬，江明月放了三個雞蛋進去，隨便一夾都能夾到一塊雞蛋，到時候夾到窩頭裏喫，饞死個人。
最後一罐頭瓶子裏裝的是煎好的鹹魚幹，魚是江明月弄來的氣泡魚，這是臨榆本地海里的魚，全都四寸多長。氣泡魚富含油脂，所以用鹽醃過後只用一點點的油就可以煎的噴香。
氣泡魚刺很多，所以要小火慢煎，把小刺都烤酥了，喫的時候可以連着魚刺都喫下去，只吐魚頭和一根主刺就可以。
江明月用了半天的時間來折騰這些喫食，當然給吳鐵柱帶的同時也沒忘了家裏人，也幸好年底了，別人家也一直在弄各種喫食，所以他們家飄香也就沒有引來注意。
除了這些，她還給吳鐵柱帶了一小包袱的窩窩頭，天氣冷，所以也不用擔心會壞了，他宿舍屋裏有爐子，到時候餾餾就能喫。
除了這些還有幾個煮雞蛋，家裏的母雞最近喫的好，所以蛋也下的勤，尤其是那隻從老石家抓來的小蘆花雞，幾乎是一天一個蛋，所以家裏的飯桌上能天天見到雞蛋。
雖然不能一人一個吧，但是四五個雞蛋加水蒸一大碗雞蛋糕，也能讓一大家子每人都喫上幾口。
所以給吳鐵柱帶這麼些東西其他人也說不出來什麼，畢竟他們在家喫的也不差。
這次送吳鐵柱進城的不僅有江明月還有吳桂蘭，她的介紹信馬上到期，江明月覺得也該把婚事解決一下了。
不然有這麼一件膈應人的事擋着，恐怕年都過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