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蓮娜雙腳踩進鞋子，小腿別上匕首，把厚實精美的大衣披掛上，扭頭對家裏人喊道：
“我出門了。”
“波蓮娜！你記得去跟那個鐵匠說一聲，咱們家的鐮刀也該做好了。”
“好嘞、好的、好哦，我知道了，姥爺拜拜、拜拜拜。”
波蓮娜敷衍地說着，拎起小包，踩上鞋子快步衝出家門。
今天對於她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
十六歲的波蓮娜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波浪似的金髮盤在腦後，清澈的雙眼像紅寶石一般瑰麗，飽滿勻稱的身段即便被寬厚的衣物遮住，也能看到一段優美的曲線。
即便作爲個外來者，她在谷峯村也變得小有名氣。
當然，這主要得益於她有一個本地當鄉賢的姥爺，以及遠在杜娜自治州的家裏有一千五百多畝的小巧莊園。地窖裏的葡萄酒也總是讓王都的老爺們流連忘返。
不過這跟來鄉下度假的波蓮娜·尚·卡夫根尼沒有什麼關係，她很喜歡自己現在的生活。
沒有了女僕管制，她可以穿着長褲和馬靴，去野地裏撒歡、帶獵犬追趕兔子，從七百米高的山上滑雪下來，而不用佩戴那光豔沉重的珍珠項鍊和鑽石耳環，以及色調膚淺的絲綢裙子。
家庭教師管不着她的學習，她可以肆無忌憚地閱讀鄉野農夫的志怪傳說、傳奇將軍博拉尼亞的戰鬥手札，而不是在文學、體態和禮儀課上浪費時間。
鄉下的一切都是那麼痛快，沒有在乎你做不體面不淑女的行爲，農婦之間互相謾罵問候的奇景總能讓波蓮娜看得津津有味，抓松鼠和到林地裏採摘松露更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娛樂活動。
當然，早年在王國裏當過騎士的姥爺也很有趣，他總是保持着行伍的作風，從來不把波蓮娜當一個文弱的千金看待，而是教她疊衣服、刷盤子、跟人要價還價、包紮傷口、辨識草藥、劍術和射擊。
偶爾她把姥爺哄開心了，還會跟她講起過去跟邊境外的蠻族戰鬥，白天他們廝殺奮戰，晚上雙方士兵私下裏偷偷用胡椒粉和玻璃珠，去跟對方換愛力傑和黃金的故事。
因此，波蓮娜並不排斥幫姥爺做事情。
但今天不一樣，她實在太期待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她匆匆忙忙地跑過谷峯村的街道，樸實的村民一看到她便跟她問好：
“嘿，小姑娘，你這身打扮，是要去哪兒打仗了？”
“早好啊——加斯林說他找到了個好東西，喊我過去咧。”
“嗨，村東頭那個加斯林啊——雖然他長相無比俊美，卻總是遊手好閒，大驚小怪，上次還抓着一條菜花蛇說‘看我抓到了龍’。”
村民不屑一顧，調侃道：
“說起來你看到安德瓦了嗎？我已經兩天沒看到他了，不會是進山打獵了吧？”
“也許是吧——雖然不抱希望，不過看看樂子也是蠻好的。”
波蓮娜不以爲然，她的心情很是激動，因爲只有她知道，今天看到的東西，絕對，絕對不是一般的存在。
加斯林確實俊美無比，如同傳說故事裏的魅魔一般，但他活像個傻子，據說是幾年前從上游衝下來時，腦袋撞了石頭，自此就失了記憶，連自己的本名都記不清了。
不過波蓮娜可不是饞貓，她不在乎加斯林的無暇美貌，完全是出於聊得愉快，纔跟腦子不太好使的加斯林玩的一塊去。
何況，這次他的發現，即便是在整個王國境內，恐怕都找不到如此……珍奇的寶物了。
她一路小跑，穿過星羅密佈的村落，來到村子的橋頭，遠處的水車被河水不斷地轉動，鍛錘砸擊金屬，劇烈的碰撞聲也越來越近。
當——當——當——
打鐵的聲音將波蓮娜拉回到現實，她腦內回想起姥爺的叮囑，便停下腳步，轉頭朝露天的鐵匠鋪走去。
纔剛剛靠近幾步，鋪面而來的熱量就讓她感到難以靠近，熔爐中的岩漿被緩緩引流出來，像是沾滿了灰塵的黃金，又閃耀又熾烈，讓人看着眼暈。
當——當——當——
身高力壯的鐵匠背對着她，沉默地揮動錘子，敲擊着鐵砧上的金屬，他似乎是在做三枚的刀具，這是一種特殊的鍛造手法，爲了節約成本，將軟層的鋼把硬質鋼像三明治一樣包裹起來，夾在中間鍛造。
“鐵匠先生，你好啊。”
波蓮娜雙手背後，因爲溫度太高，不敢靠近，只得朝打鐵的高大背影喊道：
“我是卡夫根尼家的，前幾天我姥爺找您訂了一批釘子，請問現在好了嗎？姥爺想修一下花園的籬笆，攔住野豬衝撞啃食，畢竟那裏面可是姥姥生前最喜歡的向日葵……”
她說話就好像雲雀一樣婉轉動聽，語速飛快的同時又邏輯跳躍，沒兩句話她就聊到王國議會的政策以及經濟制度的不合理去了。
噹啷！
三枚鋼坯應聲斷裂，鐵匠擱下鐵錘和鍛造失敗的鋼坯，走進屋裏，過了一會兒，他從中取出一大盒釘子，默默走向波蓮娜。
波蓮娜擡起頭，看向這個兩米多高的小巨人，黑色的頭髮像是無數條蟒蛇披散在肩頭，他體態極其肥壯，滿臉橫肉，嘴歪眼斜，還有齙牙，長相醜陋可怖。
由於靠近熔爐，他除了一條防火的棉褲，就是一件皮革圍裙。之後便什麼沒穿，露出油乎乎的皮膚，走路時滿是脂肪的大肚腩一顫一晃，皮膚還格外蒼白，若是遠遠望去，肯定是條肥碩的蛆蟲。
即便波蓮娜純真善良，但見到他默默走過來，也嚇了一跳，接着便微微一笑，端起接過對方手裏的紙盒子，毫不見外地當着對方面打開。
裏面的釘子有序地排列起來，表面的酸蝕讓鎳的鍍層銀亮閃耀，關鍵是排列起來整整齊齊的，好像接受檢閱的軍人，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用心整理起來的。
“好漂亮！”
波蓮娜眼前一亮，忍不住抓起一根長釘，放在陽光下打量起來：
釘身筆直不見彎曲，尖銳的釘頭很是鋒利，但並沒有給人脆弱的感覺，反而讓人相信這枚釘子可以堅定地被刺入進任何木材中，外面的電鍍鎳層足夠耐腐蝕。就是這麼漂亮的釘子，都讓人有點捨不得用了。
“太謝謝您了，鐵匠先生。”
波蓮娜笑了笑，正準備先送回去時，背後突然響起聲音：
“波蓮娜！你好慢啊！”
波蓮娜轉過頭，只見一個黑髮的青年站在橋頭，百無聊賴地看向這邊，他的五官精緻美麗，如同從畫裏走出來的人兒一樣。
他懶散地打了個哈欠，說道：
“波~~蓮~~娜~~，你倒是快一點啊，大家夥兒都來齊了，就差你了。”
波蓮娜說道：“稍等一下，加斯林，我姥爺訂了這些釘子，我得給他送回去。”
“那種事情回來再說唄，反正又過不了多久。”加斯林說着瞅了一眼醜陋肥胖的鐵匠，立刻升起一陣不快的生理反應：“呃……別的不說，你把釘子先留在這邊兒，回來時候取走不就完事兒了嗎？”
“嘿咻，加斯林，你不懂了吧，”
旁邊的雀斑少女立刻說道：
“波蓮娜可不想看兩次肥蛆蟲的臉，所才急着想送釘子回去。”
波蓮娜聞言，連忙解釋道：
“不是的，只是我想早點給姥爺用上釘子。”
“呃呃，你不用勉強解釋，那倒是能理解……”加斯林撓撓頭髮，調侃着說道：“你也真是的，波蓮娜，還跟那個醜蠢肥蛆站在一起，不是更噁心了嗎？”
“再這麼說太不合適了，攻擊別人的長相算什麼男子漢？”
“攻擊別人的長相確實不好，但是用長相攻擊別人不是更混賬嘛。”
俊美瀟灑的加斯林一擺手，瞥了一眼肥碩的鐵匠，立刻渾身不自在起來：
“總之，波蓮娜你還是快點吧，愛麗蘇雅還在等我們呢。”
“誒……”
波蓮娜糾結了一下，轉頭看向鐵匠。
“鐵匠師傅……”
對方低垂着腦袋，什麼也沒說，擡手接過來釘子盒，轉身朝屋裏走去。
波蓮娜覺得心裏有點怪怪的，雖然對方面容醜陋，說是世界最不受歡迎的人也不爲過，一看到他就本能地升起厭惡，但被加斯林無端攻擊嘲諷，是個人都會感覺不太舒服吧？
“好啦！走了！”
雀斑少女從背後一把抱住她，親暱地說道：
“別管肥蛆了，趕緊去做我們的事情吧——加斯林今天找的東西，可不一般呢。”
‘……是啊。’
波蓮娜一想起看到的那東西，立刻心動不已，作爲少女的好奇心立刻戰勝了一切。
“嗯。”
波蓮娜點點頭，跟着少女走了幾步，突然剎住腳，沉吟片刻，轉過頭，對屋裏的鐵匠喊道：
“鐵匠師傅，我七點之前肯定會回來的，到時候麻煩你了！”
她一拍手，說着‘拜託別關門’，快步跟上加斯林他們，步入森林中。
片刻後，肥碩的鐵匠從房屋內走出來，來到鐵砧旁，正準備清理廢鐵和殘渣，重起爐竈，一個聲音又突然叫嚷道：
“喂，蛆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