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媽當時懷孕在身,被天環人從水缸裏拽着頭髮拖了出來,天環人用武士刀挑開了肚皮,連同胎兒一起被殘忍地殺害掉,他們歡呼雀躍,歌唱着快樂的歌謠,好像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
亞雯死死按住戴思佳的頭,捂住自己的嘴,她們縮在牆壁裏,用磚頭把自己埋了起來。天環人足足在家裏肆虐了五六天才走,到了那時,兩人已經餓的奄奄一息,爬出來的時候,只看到被火焰燒得一乾二淨的廢墟。
然而就算是那樣,天環人還是不肯罷休,他們把半截客廳當作戰場,跟薔薇軍的游擊隊戰鬥,子彈從她們頭頂飛馳而過,她們匍匐前進在爛泥和硝煙中,什麼也顧不上,只是綠着眼睛,把一切聞起來能喫的都塞進嘴裏。
皮鞋、骨頭、木炭、草灰、螞蟻、老鼠、烏鴉、蛆蟲——如果不是火藥有毒,她們差點把奧克託金也給吃了,即便是這樣,她們還是飢餓。
終於,戴思佳先倒下了。
“姐,爸爸來了,我看見媽媽了……鹼水面、白米粥、豬肉條……好想喫。”
她嬌小的身軀倒在泥地裏,逐漸停止顫抖,最後的時候,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清晰:
“姐,我已經不用喫東西了,該你喫飽了。”
她的眼中倒映着的,不是人類的眼睛,而是野獸的眼睛。
飢餓,貪婪,嗜血。
——不,那不是什麼野獸的眼睛。
亞雯擡起手,捂住自己的左眼。
“那是我的眼睛……”
是我,殺害了妹妹。
那段罪惡的記憶涌上心頭,現實和回憶交織,熟悉的寒冷和飢餓模湖了時空,亞雯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在外界地,還是幼年的那片戰場。
“……佳佳。”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論是那時候,還是現在,她都一樣失去了思佳。
突然間,亞雯止住了腳步,昏暗的金綠色眼睛閃過了一絲明悟。
“是啊……我爲什麼,非要活下去呢?”
12年前,自己不得不殺害了戴思佳,爲了自己活下去,然而戴思佳卻變成了幽靈,反而在死後開始守護自己。
12年後,自己又踏上別人的國土,即將把槍口對準那些無辜的古蘭特人,也只不過是爲了讓自己活下去。
“我,其實早已不該活着了。”
她佇立在外界地的風雪中,呢喃着:
“爸爸,對不起,是我殺了妹妹,對不起,爸爸……我不能去拯救你,也沒辦法去拯救霜鍍了,我沒有資格這麼做。”
自己這樣的人,纔沒有資格活下去。
亞雯摘下斗篷,紅黑色的厄煞如同燒傷,從右眼擴散到整個側臉上,翻卷的紅黑色血肉絲線如同萬千觸鬚,若有自我意識般,不斷地纏繞捲曲起來。
“我早就該結束這罪惡的一生了。”
她張開雙臂,徑直躺在了地上,雙目無神地盯着紅黑色的天空,放棄了一切掙扎的念頭,讓寒冷和厄煞不斷地削弱她的生命。
灰暗的世界沒有一點光點,哪怕是虛僞的太陽也看不到,她死在這裏,無人問津,無人關心,被整個世界遺忘,不會有人想念自己。
亞雯想:就這樣吧。
起碼,我不會再傷害任何無辜者了。
體溫不斷地流逝,然而她卻沒有一點死亡的跡象,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能感到體溫在不斷地升高,寒冷轉化爲了一種極熱的感覺,她卻哆嗦的能力都沒有了,高燒讓她意識模湖,腦子分辨不出來任何事情,只是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真可惜。”
冥冥之中,她彷彿聽到了一個聲音低語:
“你纔剛剛踏入進化的領域,就要切斷這份贈禮,真可惜。”
[誰?誰在那裏?]
亞雯剛剛開口,卻突然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用聲帶在發聲,而是用自己的靈魂,直接與那遙遠彼方之外的存在,產生了某種共鳴。
“你有天分,符合品質,還付出了代價——不用你,是一種罪過。”
[你到底是誰?!]
詭異的是,她從來不知道這種技術,但是剛剛一瞬間,卻無師自通了它的原理和本質。
“你不必知會我的存在,我的存在便是隱祕,真實對你來說毫無意義。”
那飄渺的聲音分辨不出來任何特徵,但是亞雯本能地就覺得,那聲音的主人一定是位女性,而且是位慈祥仁愛的母親。
[你在用某種力量與我的靈魂綁定……這是什麼?我爲什麼覺得,對完全陌生,素未謀面的你,感到如此親近?]
迴應亞雯提問的,只有一句意義不明的話語:
“我有三位議長,十三位議員,七十二位陪審團,六百六十六位公民。”
議長?議員?陪審團?公民?
這是什麼?
亞雯茫然地追問:
[你那是什麼意思?]
那飄忽隱祕的存在,只是宣告事實一樣,對她說道:
“現在,你給我當議員。”
亞雯還沒有反應過來,下一刻,腦海裏便沒來由地出現了一個怪異的詞彙:
“【裁縫】。”
她說。
隨後,亞雯便露出怪異而茫然的神色,她擡起手,彷彿感覺到體內有什麼東西,被永久地改變了。
她心底感到不妙,趕緊又站起身,眼中的紅黑色突然開始急速擴張,劇烈的疼痛讓亞雯一下子跪倒在地,渾身的皮膚變得慘白,她咬着牙,額頭上的紅黑色厄煞,如血肉一般快速增殖,逐漸生成了尖銳的觸角。
“厄煞……呃啊!啊啊啊啊!嘶嗚——”
她擡起手,手指指尖一分爲二,中間彈出螺旋狀的神經觸鬚,
厄煞,開始加速感染,要把她變成怪物了。
“詛咒,來臨了。”
十幾年來,一直深埋心底的罪惡被揭發,僞裝成好好姑娘的表皮之下,是一個喫掉了自己妹妹的怪物。
那份禁忌的詛咒,和妹妹的夢魔一樣,一直纏繞着自己。
我根本沒有資格活着,我纔沒有資格,我沒資格,沒資格……
亞雯的脖子上裂開深刻的疤痕,裏面擠滿了一個個眼球,頭髮逐漸枯萎,她趴在地上,口齒間不斷地滲出藍色的棄霧,屬於自己的回憶不斷地以這種形式向外逸散流失。
“亞雯,按照約定,你會跟媽媽一個姓氏,你要繼承媽媽的溫柔和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