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娓娓道來:“酒闌江月上,珠樹掛寒璧。十五年前,無色閣由蘇寒璧,也就是您的孃親和一位名叫‘白鶴郎君’的男子聯手創辦……那時無色閣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珠寶閣,在二位的經營下才有了起色,培植了屬於自己的勢力。”
“只可惜,在白鶴郎君逝後,沒多久,蘇娘子也失去了蹤跡。閣中人都道,他們二人躞蹀情深,定是相約殉情,唯有老閣主不信,四處尋找蘇娘子的下落。”
“對了,老閣主正是白鶴郎君的家臣,他姓桑,蘇娘子蹤跡全無以後,便是桑閣主苦心經營無色閣十餘年……”
徐彥之露出痛惜的神色,“老閣主去年病逝,事務便移交給了新閣主。”
“老閣主的遺願,便是尋到蘇娘子,還有她與白鶴郎君流落在外的子嗣,迎回無色閣中……”
什麼?遲遲嘴巴張大成了雞蛋,“你莫不是在誆我吧?”
他這番話的意思不就是說,聞名天下的無色閣是她孃親的財產?
還有那什麼白鶴郎君……是她爹?!
可是她爹不是年若寒嗎,孃親一直都這麼告訴自己的啊。
遲遲結巴道:“你先別跪着了。你、你口口聲聲說認識我娘,有何憑證?”
徐彥之聽話地起身,卻仍然恭敬地彎着腰,一字不差地說出了蘇寒璧的生辰八字、遲遲的生辰八字,以及她鎖骨上有形似桃花的胎記……此言一出,遲遲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徐彥之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您與蘇娘子,生得真是一模一樣。”
他回憶道,“某有幸見過蘇娘子一面……”
這個人的眼神中並無世人對待樂籍女子的輕挑蔑視,反而滿含神往。
“她是個天下天下、絕無僅有的奇女子。”
只要有人說起她的孃親,遲遲就會立刻變得認真,“能同我多說一些孃親的事嗎?”
徐彥之點點頭。
那是他少年時,跟隨師父去往泉州遊歷,聽聞花魁蘇寒璧的絕色之名,便慕名前往。
那一夜,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在那萬人仰望的塔頂,蘇寒璧緩緩現身。
她一襲紅紗,玉骨冰肌,舉手擡足無一處不美。彷彿是畫中走出的神女。
而她身後立着一位高大郎君,玄衣墨發,姿容俊美,湛然若仙。
彼時徐彥之瞧得癡怔,真是一對神仙眷侶,令人見之忘俗。更別說他們還一力創辦了無色閣這般,被天下商戶奉爲圭臬的門派。
遲遲忽然問道:“你說的那個白鶴郎君……是我的生父?”
在年家的那幾年,她確實從沒在年若寒身上感受到過絲毫的父女之情。難道徐彥之說的是真相?
徐彥之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娘子聽了,莫要驚慌。那位白鶴郎君,出身大燕皇室。”
無色閣知天下事,這白鶴郎君的身世,早已不是祕密。
“……”
遲遲茫然了,“這太荒謬了,我爹明明是大慶的禮部侍郎。”
怎麼可能與大燕皇族扯上什麼關係?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大慶子民啊。
更何況大慶與大燕勢同水火、關係緊張,如果自己真的,是那什麼白鶴郎君的女兒……
想必那白鶴郎君,即便出身皇室,也是個閒散王爺。不然也不會跑到大慶來遊山玩水,還與花魁結爲連理。絕對不會同話本子一般離奇的。
遲遲剛這樣安慰自己,就聽他說:
“白鶴郎君,乃是大燕第三十二任皇帝。”
“……”
徐彥之彷彿不覺得自己說的是什麼駭人聽聞的事,臉色平靜:“大燕新帝甫滿九歲,登基還未半年。他的祖父元鶴帝,便是主上您的生父,也就是白鶴郎君。”
說完,徐彥之古怪地皺了下眉。
常人聽聞自己的身世竟是這般尊貴,哪怕高興地昏死過去,也不足爲奇。
然而這個少女,卻堪稱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臉上的表情甚至是有一點抗拒的。
她擺手道:“即便你如此說,我也……好吧,可那無色閣是桑閣主苦心經營,我一無恩情,二也沒有做出什麼貢獻,何需奉我爲主呢?”
“只要您想,您就是無色閣的主人。”
遲遲斷然拒絕:“不想。”
徐彥之不解:“那娘子想做什麼?”
遲遲摩拳擦掌,甜甜一笑:“我想開一家食肆。”
“……”
徐彥之道,“憑無色閣的財力,買下一個郡縣的食肆送給娘子,都綽綽有餘。”
“那多沒意思呀?”遲遲皺眉,“你還不如直接借一些銀兩給我,等我開了食肆賺了錢,就把銀錢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她本來想找探微哥哥借的。但爲時尚早,她就沒有提起這件事。
“……今日出門匆忙,忘記帶足銀兩,不過,”徐彥之從袖中取出一物,道:
“憑藉此簪,主上可以到任何一個錢莊,只需報徐某名號,銀錢取之不盡。若主上考慮清楚,亦可憑藉此簪與無色閣取得聯繫,自有人接待主上。”
他不忘提醒:“對了,這簪子中空,裏面有一枚九轉陽凝丹,危急時刻可以救命。”
“就當是在下贈予主上的見面禮了。”
他拱手,衝她憨厚一笑。
“……”遲遲握着那根銀簪,一時間門凝固在了那裏。
“等等,”她叫住徐彥之,“你們無色閣是不是有一種契人?”
徐彥之思索片刻,道:“是,契人與奴僕類似,乃是自願賣身入閣,一生都爲無色閣效力。”
“怎麼脫離?”
“要想脫離無色閣,便需拿出千倍於賣身時所出的銀錢。”
“你們契人中,可有一個喚作白芷的?若是我想讓她到我身邊,需要什麼手續?”
徐彥之不明所以,“此事還需在下飛鴿傳書,稟報閣主。”
遲遲嘆了口氣,“好吧,那我等你的消息。”
徐彥之走後,她用力拔開那枚銀簪,果然看見中段鏤空,靜置着一枚通體瑩白、晶瑩剔透的丹藥,散發着濃郁的藥香。她默默將髮簪揣了起來。
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這些信息。
她娘,蘇寒璧。
泉州第一美人,青樓花魁,這些都不錯。
可是她爹……元鶴帝。大燕現任皇帝的親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