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一起從院子出去,慢悠悠地走往前院,一路走,還偶爾停下賞賞池塘的鯉魚,又或者慕祐昌拈花一朵戴在楚青語的頭上。
兩人把一盞茶的路程生生地走成了兩盞茶,才抵達前院待客的正廳。
正廳裏,着一襲大紅麒麟袍的岑隱已經到了。
他就悠然地坐在西邊臨窗的一把太師椅上,身邊還站着安千戶和一個小內侍,廳堂門口的兩邊守着四個面無表情、腰側挎刀的東廠番子。
哼,都到了親自登門求人的地步,岑隱這閹人還是這般裝腔作勢!
慕祐昌心裏暗暗不屑,臉上還是笑得溫文爾雅,慢悠悠地與楚青語並肩走進了廳堂中。
岑隱正在憑窗賞魚,他隨意地從一個匣子抓了一把魚食就往窗外的池塘裏撒去,姿態悠閒。
慕祐昌瞥了岑隱一眼,沒有主動上前招呼,直接就撩袍坐下了,氣定神閒。
楚青語也在他身旁坐了下來,身姿優雅。
安千戶眼看着慕祐昌夫婦倆竟然敢無視自家督主,皺了皺眉,那張佈滿皺紋的臉龐上,一雙渾濁銳利的眼眸只是稍稍一眯,無形間就釋放出一股懾人的氣勢。
一個區區不得勢的二皇子也敢用這種態度對待他們督主?!
真是不知死活!
岑隱從窗外的池塘收回了視線,擡眼看向了幾步外的慕祐昌。
他那雙狹長魅惑的眸子還是如平常那般深不可測,彷彿要把人給吸進去似的。
慕祐昌動了動眉梢,心裏不太舒坦。
曾經自己有求於岑隱,希望得到他的扶持,岑隱這麼“高高在上”也就罷了,今時不同往日。
現在是岑隱有求於自己吧?
現在是岑隱想來找自己投誠吧?
現在是岑隱陷入了前有狼、後有虎的危機……
慕祐昌的嘴角無法抑制地微微翹了起來。
待丫鬟上了茶後,他端起茶盅,隨意地用茶蓋撥了撥茶湯上的浮葉,神情淡淡地問道:“岑督主,不知今日大駕光臨寒舍,可有何指教啊?!”
岑隱又隨意地灑下了手裏剩下的那把魚食,下方池塘裏原本已經遊走的魚兒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立刻又甩着尾巴,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彷彿一朵在水中展開的大花般絢麗。
岑隱那血色的薄脣微微翹起,勾出一抹淺笑,令得這張臉妖異得彷彿那自血中綻放的地獄之花。
廳外,一個東廠役長帶着兩個東廠番子匆匆地跑了過來,其他人在廳外停下,唯有役長大步地跨步入廳,對着岑隱稟報道:“督主……”他們已經把皇子府包圍,任是一隻蒼蠅也別想飛出去!
沒等役長說完,岑隱擡手打斷了他,只說了一個字:
“搜。”
這個字似乎是在回答方纔慕祐昌的疑問,又似乎是在對着屬下們下答命令。
慕祐昌當然聽到了。
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一抖,那盛滿熱茶的茶盅就從手間滑落。
“啪!”
茶盅在石磚地上砸得粉碎,熱茶湯飛濺上慕祐昌的皁靴和衣袍,腳上傳來的灼熱感令得慕祐昌的臉色更難看了。
可是慕祐昌顧不上了。
他直愣愣地坐在那裏幾乎反應不過來。
不止是他,楚青語亦然。
楚青語直愣愣地看着岑隱,一時腦中混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的眼前彷彿又看到了前世那個風光了一世的絕豔男子!
“是,督主!”安千戶連忙領命,他的聲音清晰地迴盪在廳堂裏。
“你們敢?!”慕祐昌忍不住猛地站起身來,厲聲喝止。
然而,東廠的人又怎麼會理會慕祐昌。
安千戶目光陰冷地朝慕祐昌掃了一眼,拔高嗓門對着那個役長高喊道:“吩咐下去,趕緊給咱家搜!!掘地三尺地搜!!”
那役長領命後,帶着兩個東廠番子又匆匆地走了,趕去叫更多的人進府搜查。
廳裏廳外的下人們全都不知所措,這京城誰人不知東廠的威名,他們又如何敢阻攔東廠。
下人們的心裏一個個都拔涼拔涼的。東廠要抄家,那還從來就沒失敗過!
慕祐昌當然不會紆尊降貴地親自去阻攔東廠的人,只能把憤怒全數投向了岑隱。
“岑隱!”慕祐昌咬牙切齒地直呼岑隱的名字,怒斥道,“你以爲這裏是什麼地方?!”
此時此刻,慕祐昌早就沒了平時在人前的儒雅斯文,高貴優雅,只餘下驚怒。
“你膽敢在本宮這裏如此放肆無狀,你就不怕本宮進宮……”
你就不怕本宮進宮告訴父皇嗎?!
慕祐昌本來是想這麼說的,可是說到一半,他心底忽然就隱約地升騰起一股不祥的感覺。
岑隱的眼神太沉靜,神情也太過淡定了,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慕祐昌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一陣白,色彩精彩地變化不已,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般。
他深吸一口氣,放下了身段,問道:“敢問岑督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岑隱又一旁的匣子裏抓了一把魚食,隨意地往池塘裏又是一撒。
一尾尾色彩絢爛的魚兒在池水裏歡樂地游來游去,甩着靈活的魚尾巴,就像狗兒一樣搖尾乞憐。
安千戶陰陽怪氣地對着慕祐昌笑了笑,隨意地撫了撫衣袖。
現在才知道怕?!
晚了!!
誰人不知他們東廠那可是最擅長記仇,也最爲睚眥必報的。
短短的幾句話間,廳外就像是炸開了過。
更多着一色褐衣、頭戴尖帽的東廠番子聲勢赫赫地衝了進來,他們訓練有素地四散開來,四下開始搜查起來。
安千戶笑眯眯地嘆了口氣,如毒蛇般的目光盯上了楚青語,“如此甚好!既然府上的女眷都在這裏了,那也就不怕衝撞了女眷了。”
“傳話下去,讓他們大膽地搜!”
廳堂正門外的一個東廠番子應聲抱拳,跑去傳話了。
整個皇子府隨着東廠的涌入炸開了鍋,府中下人全都惶恐不已,這種惶恐彷彿會傳染般,在空氣中越來越濃重,似乎連天色都黯淡了不少,陰雲層層地聚集在天際。
慕祐昌怕了。
他的府裏可沒幹淨到查不出一點問題。
慕祐昌的心跳砰砰加快。
爲什麼會這樣?!
如果說岑隱膽敢令東廠搜魏府是仗着皇帝不知道,才擅自行事,但是搜他的府邸又是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