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慢走。”曹由賢站在原處,俯首抱拳恭送岑隱離去。
岑隱出了院子後,突然停下了腳步,擡眼望向了夜空,今日是初一,天空中新月如鉤,銀色的月牙如白玉般瑩潤。
岑隱的左手隨意地往袖袋裏一勾,指間就多了一塊雕着雲雀的白玉佩,在修長的指間靈活地翻轉了一下,然後又握在了掌心。
“今天的月色真好啊!”
他低低地嘆了一句,那陰柔的聲音眨眼就消逝在了習習夜風中……
夜更深了。
這一夜對於京城而言,註定是不平靜的夜晚,尤其城西的百姓耳聽着外頭街道上那喧囂的馬蹄聲與東廠番子的吆喝聲,嚇得是翻來覆去,根本就無法入睡。
一個時辰後,東廠在衆興商行一共抓到十九人,還查抄到一本被丟到火盆裏燒了近一半的賬冊。
當晚三更,這本殘缺不齊的賬冊就被岑隱呈送到了御前。
“皇上,這個衆興商行是南懷在京城的據點,已經藏匿了近五年。南懷人隱忍多年不發,怕是一直在伺機而動,看來所圖甚大。”
“從這本賬冊的出入賬來看,朝中可能有人被南懷人收買……可惜因爲賬冊被燒了一半,所以暫時還不知道是何人。”
“東廠還在繼續審訊,還未審出其他有用的信息。”
寥寥數語說得皇帝的面色更難看了,皇帝霍地站起身來,在御書房裏來回走動着。
只要一想到這幫子南懷人竟然在天子腳下潛伏了這麼多年,皇帝就是一陣心驚肉跳,渾身釋放出一種無形的威壓。
“阿隱,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處理!給朕慢慢查!”皇帝狠狠地咬牙道。
“是,皇上。”岑隱作揖領命。
御書房內隨着岑隱的離去,平靜了下來,然而,京城中的這場動盪纔剛剛開始。
次日一早,東廠就開始在京中大肆盤查,並命京兆府,錦衣衛和五行兵馬司無條件全程協助,京城百姓一旦發現可疑的人或事立刻稟報,若有任何隱瞞,左右鄰舍必受連坐之罰。
沒半天,皇覺寺裏出現了南懷探子的事,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在京中上下中傳遍了。
一時間,那些朝臣勳貴多是人心惶惶。
本來某些人還覺得南境距離京城有數千裏之隔,在他們看來,南境的戰事就像是史書上的故事一般遙遠,沒有太深刻的感覺。
然而,此刻,就在他們的眼皮下,南懷探子竟然暗中潛入了京城,這個事實彷彿似無數根針紮在他們的心口一般,令他們如坐鍼氈,整顆心一下子都提了起來,惶惶不安。
京中各府私議紛紛,有人說,南懷人進城這麼久,卻沒人察覺,當問罪相關人士;有人擔憂這京中會不會還潛伏着別的南懷探子,必須即刻戒嚴;有人說,這幫南懷人意圖以武將家眷拿捏前方武將,不僅卑鄙無恥,怕是所圖甚大;也有人說,南懷人分明居心叵測,意圖亡我大盛……
這一日註定不平靜,各府就像是一鍋被煮沸的熱水般喧囂不已。
端木憲最近公務繁忙,昨晚也歇在了宮裏,一早才知道自家孫女遇到南懷探子的事。下了朝後,端木憲沒去文淵閣處理政務,而是匆匆地出宮回了端木府。
這時還不到巳時。
平日裏,端木緋這個時間剛晨昏定省完回來睡回籠覺,可是今日纔剛閉上眼睛就硬生生地被人從窩裏挖了出來,打着哈欠和端木紜一起來到了端木憲的外書房裏。
看着安然無恙的姐妹倆,端木憲心裏一陣後怕。
“紜姐兒,”端木憲捋着鬍鬚,沉吟着道,“我看家裏也該招一些護衛了……”
端木家是科舉起家,府中不像那些武將家和勳貴家養着不少護衛可以隨時差遣,只有幾個平日裏看家的護衛而已。
皇覺寺的事讓端木憲意識到自己大意了,儘管這一次那兩個南懷人並非針對端木家,但是下一次呢?
下一次可未必有今日的好運了。
四丫頭平日裏總愛往外跑,他也不能因噎廢食,成天拘着她,還是得多派些護衛跟着她,免得再出什麼事。
“祖父說得是。”端木紜心有慼慼焉地點了點頭,“只是,這好的護衛可不好找。”護衛都是不籤賣身契的,她得想辦法多方撒網纔行,“祖父,我想着最好去找牙婆問問,先給蓁蓁找一兩個會拳腳功夫的丫鬟……”男女授受不親,丫鬟總比護衛更方便些。
“紜姐兒,還是你想得周到。”端木憲捋着鬍鬚贊同地說道,覺得這個長孫女小小年紀爲人處事卻比賀氏和小賀氏要穩重許多。
端木緋就在一旁懶洋洋地打着哈欠,看着他們倆一本正經地商量起了護衛的事,似乎把本來的正題忘得一乾二淨了。
自己要不要提醒他們一下呢?
這個念頭在她心中一閃而過,一下子就被瞌睡蟲打敗了,腦子裏渾渾噩噩的……直到回了湛清院,她才知道端木憲和端木紜商量過後決定,最近就不讓她出門了,說是就算有護衛,現在京裏情況不好,還是在府裏安全些。
於是,端木緋就過上了無所事事的生活,除了每日爲着四月初八的浴佛節抄幾頁經書,大部分的時間就閒得發慌,每天都騷擾自家的小狐狸和小八哥。
端木珩則是精神一振,在國子監休沐的日子,特意親自押送她去閨學上課。
端木緋看到她這位一板一眼的大哥,就認慫,一個字也不敢吭。
闊別大半個月,端木緋再次坐在了璇璣堂裏。
今天是輪到吳先生上課,她人已經到了,這兩年來,閨學的兩位先生早習慣了端木緋的遲到、早退、躲懶和翹課,難得準時看到她出現在閨學,吳先生還有些意外。
“吳先生,”端木珩鄭重其事地對着吳先生叮嚀道,“等下課後,我會親自來接四妹妹的,還請先生別讓她早退了。”
“……”端木緋小嘴抽了抽,想着也不知道她舉雙手發誓今天決不早退,可不可以讓她這位大哥別這麼惦記她。
端木珩給端木緋投了一個警告的眼神,就轉身離去了。
他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璇璣堂裏一道複雜的目光正看着他的背影,其中夾雜着愧疚、無奈、不甘等等的情緒。
即便是端木珩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院外,賀令依還是久久沒有收回目光。她知道賀氏是把她許給端木珩,她也知道端木珩身爲首輔的嫡長孫,無論是家事、人品、才學,皆是無可挑剔,然而,人的感情卻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