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得以封妃是賈氏一族的榮光,賢德妃歸家省親自然也要各家共同出力——道理自然是這樣講。
但省親一次,花費着實不小。光建造可以讓后妃駐蹕關防的省親別墅就是一項大工程,既要合乎規制,又要景色秀美怡人,方不負聖恩垂降,也是爲賢德妃娘娘和寧榮兩府增光添彩。
雖然別院所需的土木磚瓦、亭榭欄杆、山石花草可以在寧、榮兩府花園及賈赦東院中挪就,即便不夠,所添亦不多,可以省許多財力,但各處房屋中應添的箱櫃桌椅等傢俱,以及古董擺設,兩府庫房中只能挪出一半。還有簾櫳帳幔、花燭彩燈等零碎玩意,少不得現去江南採買。
還要打造金銀器皿,買小戲子、小尼姑、小道士,置辦樂器行頭、僧袍、道袍,給各行匠役的工費等等,一總算下來,至少還要白銀三四十萬纔夠。[注1]
等別院竣工,請賢德妃歸家遊幸,給家人做新衣新鞋,並燈燭焰火、美酒餚饌、上下打點,還少不了一筆花銷。
賈璉道:“庫裏存銀不多了,只剩兩萬出頭,倒是金子還有八千三百兩。”
全拿出來,也只有十萬銀子,也就夠個零頭。
賈珍笑道:“娘娘省親是大喜的事,我添五萬。”
賈政忙道:“已用了東府花園,如何還能再讓你貼補?”
賈珍笑道:“娘娘歸家省親是闔族的大喜事,人人該出力。我既是長房,理該出錢出力。倒是……甄家原本還收着家裏五萬銀子,若再加上這五萬,不拘哪裏再湊些也夠了,偏偏……”
甄家被抄,上千萬家財一概收歸國庫,只開恩饒了北靜王妃的嫁妝,又發還了衆女眷的嫁妝共幾十萬。甄家只剩女眷和孩子,賈家再缺錢,也不能和甄家要去,這五萬銀子只能當沒有了。
不僅如此,看在老親世交情分上,寧國府還送了白銀兩千兩過去,榮國府多些,送了三千兩,共是五千兩。
賈璉尋思了一回:“王家也收着咱家兩萬銀子。採買小戲子、聘請教習、置辦樂器行頭可以用這一注。”
賈珍笑道:“既不夠,只好各房湊一湊,總不能讓娘娘回不了家呀。”
賈政嘆道:“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宮中也不是每位娘娘都省親,咱們家不如也不省的好,省得耗空財力,不是長久之計。”
賈珍忙笑道:“二老爺有所不知,皇上宮裏娘娘本就不多,皇后娘娘位分尊貴,自然是不省親的。吳貴妃家裏已經往城外踏看地方了。吳貴妃之下就是咱們娘娘和梁妃、李妃。梁妃家在雲貴,李妃家在山西,都是不得省親。何貴嬪是宮人出身,家中無力建造別院。就是皇上新封的周貴人家裏,也已經動了工了。獨咱們娘娘不省親,豈不是有負皇恩嗎?”
賈赦一直在旁聽着沒說話,此時才問賈政:“我聽得薛家外甥打死人了,官司還沒斷?”
賈政雖不知他爲何忽提此事,因他是兄長,問話不能不答,便嘆道:“這個不成器的孽障!”
賈珍、賈璉在旁已懂了大半,和賈蓉三人相視一笑。
賈赦撫須道:“官司是小事。金陵知府正到任期,再上去的人懂事就行了。”
賈政便問:“大老爺可有人選?”
賈赦笑道:“三年前賈璉從揚州回來,有一個賈化,在林家做西賓,跟了他來,說是咱們同宗,進士出身,曾官至知府。我給謀了一個復職候缺,他上任知州去了,如今正該升了。”[注3]
賈政忙道:“若此人有謀算,蟠兒的官司倒不必愁了。”
賈珍瞅賈蓉一眼。
賈蓉忙上前笑道:“兩位老爺,孫子有個主意,不知成不成。薛家有百萬之富,家中存銀不多,何不與薛家借一二十萬?咱們急用,等娘娘省完了親,咱們再慢慢還就是了。咱們實在親戚,想來薛家姨太太和薛大叔也願意幫咱家過了這關。”
賈珍忙道:“這裏老爺們議事,哪裏有你說話的?還不下去!”
賈蓉便忙賠罪。
賈赦笑道:“我看蓉哥兒這主意很好。二老爺看呢?”
賈政只得道:“若實在湊不齊,也只得和親戚們借些了。還是咱們自家先湊一湊。”
賈赦道:“庫裏的金銀隨你們用。我再把賈化的名帖給你。”
這榮國府本就是他的,不過是老太太願意跟着老二住,他纔在東院。
庫裏的金銀隨他們花個精光,別的他是沒錢可拿!
賈政知賈赦之意,也無別話可說,只得謝了應下。
幾人又商議一回,賈珍又提議去求一求老太太。
賈璉不想接這件事,可除他之外也沒人了。
等散了,他只得往榮慶堂來,又非拉了賈珍、賈蓉一起。
自前回病了半年,賈母的身子就不如從前了,每逢春秋兩季,稍不注意便有頭疼腦熱,晚輩丫鬟們不免服侍得更加精心。
去年林如海病重,派人來接林黛玉回去,賈母定要賈璉跟去,結果是甄家下毒害他,寧安華又生了兒子,賈璉只在揚州兩三日就回來了。
賈璉回來後,賈母心有疑惑,少不得問他。
甄家和賈家雖是老親,又非賈家下的毒,這個賬也算不到賈家身上。
她是讓璉兒多替黛玉看着些分家產,別叫黛玉吃了虧,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林如海知道了也無妨。
寧夫人生了兒子也是好事,哪怕林如海死了,黛玉也有個親兄弟依靠。兩家關係若好,林如海的兒子長大成材,於賈家也有好處。
——怎麼璉兒這麼快就回來了,倒似做了什麼心虛的事?
賈璉被問得實在無法,將賈赦囑咐他的話說了一兩句,又把賈母氣得病倒了一個月,養到冬日纔好。
除夕要按品大妝進宮朝賀領宴,回來守歲,初一又要進宮,正月裏會親友,又有賈元春封妃的事,三四個月間,賈母的身子時好時壞,直到今日還沒好全。
賈母精神不足,賈璉、賈珍也不敢多繞圈子,把來意委婉說了。
賈母聽了便道:“既這樣,這個虛熱鬧,不湊也罷了。說句不當說的,咱們家還接駕過太·祖皇帝,到如今也沒剩下什麼。”
賈珍忙又將各位妃嬪省親的情況一說,賠笑道:“老太太,實在是別的娘娘都回家,獨咱們家的娘娘不得回,不但娘娘在宮裏委屈,外人見了,還以爲咱家要不成了,今後在外行事,與各家往來,多出多少不便的地方。”
賈母想一想,嘆道:“也罷。”並不多言,同鴛鴦入內室,一時拿了個匣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