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奚將闌來回折騰一天,毫無靈力的身軀疲倦至極,推着橫玉度往城裏走:“哦對你是來招學生的,天衍學宮的玉簡給我一塊,省得我再跑一趟。”
橫玉度漫不經心撫摸摸掌心的琉璃鳥,挑眉道:“你有相識的人覺醒相紋了?”
奚將闌點頭。
“那很好。”橫玉度也不多問,擡手給了他一塊天衍學宮的入學玉簡,“近些年不知爲何,覺醒相紋的人越來越少,中州那些世家更是六年也沒出一個靈級,讓塵說……”
奚將闌隨意掃了一眼玉川邊的蓮花,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但他有些疲累,也沒多想,含糊道:“說什麼?”
橫玉度沒有張口,沉默着打了個手語。
「天衍在上。十三州從古至今……註定只會出十三個靈級。」
奚將闌一愣。
橫玉度不想多說這個:“……你認識的人覺醒的是哪種相紋?玄級?”
“不是,天級。”
橫玉度詫異地眨眼:“那可真難得。”
“是啊。”
奚將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無意中落在河岸邊蓮花的視線突然一呆,昏昏沉沉的腦子遽然清醒。
他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了。
上午離開此地無銀城時,明明還是冰天雪地,玉川皆冰霜。
怎麼才一日功夫就冰雪融化、夏至炎炎,連蓮花都開了?
橫玉度見他臉色不對:“將闌?”
奚將闌臉色煞白,突然道:“我先行一步,你來沒奈何十二居尋我。”
橫玉度:“等……”
奚將闌頭也沒回,健步如飛走到城門口。
大概是獬豸宗的人下了令,本守在城門查魚符戶籍的懲赦院修士已經撤去,奚將闌沒經多少盤問便順利進城。
黑貓站在他肩上,疑惑道:“怎麼了?”
“不對。”奚將闌飛快往十二居趕,百忙之中將臉上的僞裝卸下,匆匆道,“雪禍沒了。”
黑貓:“倦尋芳不是來此地無銀城查雪禍嗎,尋到源頭陣眼斬斷,大雪天自然就沒了——你……你着急什麼?”
奚將闌沒再說話,不過半刻鐘回到沒奈何的幽巷中。
秦般般的糕點鋪往往都會開到深夜纔會關,但今日天還沒黑,鋪子門卻緊閉。
奚將闌連門都沒瞧,手按在門縫出猛地一震,門閂應聲碎開。
“般般!”
黑貓驚嚇道:“你怎麼擅闖人家小姑娘家?”
秦般般自幼失恃,父親又是個賭鬼,只留下間糕點鋪子勉強度日。
小姑娘很懂事,哪怕那個賭鬼爹成天出去鬼混她也不哭不鬧,半大孩子成天踩着凳子奮力去做糕點,靠着那點微薄靈石補貼家用,終於平平安安長到如今這麼大。
奚將闌匆匆走過簡樸乾淨的後院,很快就尋到秦般般的住處,一言不發推門而入。
舊木牀上,小姑娘蓋着薄被蜷着身子睡得正熟,烏黑的發鋪了滿牀,直拖到地面上盤了幾個圈。
這樣大的動靜她都沒醒。
奚將闌輕輕叫她:“般般?”
秦般般沒有迴應。
奚將闌緩步上前,擡手撩開她凌亂的發,露出纖細後頸。
——一個微紅的傷疤躍然而上。
奚將闌手猛地一抖,好似自己的後頸也緊跟着傳來巨大的疼痛。
秦般般含糊地“嗯?”了一聲,察覺到身邊有人,意識像是在泥沼中掙扎半晌,終於奪回一絲清明,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
“蘭哥哥?”
奚將闌將捂住自己後頸的手收回,俯下身輕聲開口,像是怕嚇到她。
“般般,今日誰來過?”
秦般般臉色蒼白,奮力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啊?”
“誰來過?”
秦般般呆了好一會,才道:“我爹回來了,還帶來個漂亮好看的哥哥,手臂還是木頭做的呢。”
奚將闌蹙眉:“我不是讓你……”
話音戛然而止。
他只是讓秦般般不要出門,卻沒想到那個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一趟的賭鬼爹會在今日回來……
秦般般說了幾句,終於清醒過來,滿臉病弱的蒼白卻還揚起笑容,高高興興地拿起枕頭邊兒巴掌大的木頭娃娃。
“看,我之前總想買個娃娃玩,但我爹總說那是孩子才玩的東西,不讓我亂花錢。”
小姑娘看起來真的很喜歡這個娃娃,手指不住摩挲着木頭娃娃的臉,眸子彎着道:“……但這次我爹竟然主動買給我啦,真好啊。蘭哥哥你說,他是不是真的改邪歸正,以後都不再去賭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稚嫩的臉上滿是期待。
奚將闌擡手接過那個木頭娃娃,指腹輕輕一撫,瞧見娃娃的手臂上露出一個龍飛鳳舞的字。
——「惡」。
“般般。”奚將闌突然道,“你知道什麼是相紋嗎?”
秦般般疑惑:“知道,是那些世家仙君們修煉的靈根呀,怎麼了?”
奚將闌目不轉睛看了她好一會,突然擡手將她輕輕抱在懷裏。
秦般般不明所以,趴在他肩上咯咯笑着。
“蘭哥哥,你今日好奇怪啊。”
奚將闌笑了一下,眼底卻毫無笑意。
他將橫玉度給的天衍學宮入學玉簡塞到秦般般手中,溫聲道:“拿着。”
秦般般不懂這是什麼,只覺得晶瑩剔透得好漂亮,滿臉歡喜地接過。
“謝謝蘭哥哥。”
她愛不釋手地把玩着不知用處的玉簡,完全沒看到影影綽綽的燭影中,奚將闌面無表情,那雙總是多情含笑的眸瞳暗沉沉彷彿風雨欲來的烏雲,冰冷得幾乎帶着戾氣。
天已黑了,橫玉度不知何時入的城,雙手合攏着一盞琉璃小燈,安安靜靜坐在十二居醫館旁。
“那個孩子……覺醒了相紋?”
奚將闌逆着幽巷的燭光走來,懶洋洋地道:“是啊,我本想着這次回來就送她去天衍學宮的,可惜這傻姑娘命太苦,攤上那麼個賭鬼爹。”
“她爹把相紋給賣了?!”橫玉度蹙眉,“十三州可是明令禁止買賣相紋……”
話還沒說完,他就想起來今日姑唱寺那大張旗鼓的相紋畫唱價。
橫玉度生在中州大世家,自小經歷的事接觸的人皆是正道仙門,養出這麼一副光風霽月的性子,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有父母自私可怕到會將孩子的相紋抽出,只爲了銅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