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足了，滿足了。”
李耀忙不迭道，“如此說來，你的情況還真是特殊，找遍整片星海都未必能找到你的同類了？”
“同類？”
龍揚君笑了笑，輕輕翻涌着波瀾，淡淡道，“如果是進入超長期冬眠狀態的盤古族和女媧族，或許有吧，但像我這種情況的確少之又少，我並不期待能遇上自己真正的同類。
“無所謂啊，星海茫茫，孤獨本來就是宇宙的主旋律，即便你擁有億萬同類在身邊，還不是要彼此勾心鬥角，互相廝殺？真正能毫無保留完全信任的，又有多少？沒有同類，或許更清淨些吧！”
李耀聽出龍揚君話裏的落寞之意，再想到自己獨特的“地球人”身份，倒是頗能體會到龍揚君的心境。
的確，很多事都不足爲外人道，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和追尋，龍揚君找不到同類，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能遇到第二個“地球人”呢？
兩人各懷心事，又向下遊動片刻，輪到龍揚君問道：“我都一五一十回答你這麼私人的問題了，你是否也該對我開誠佈公，老老實實告訴我，這個‘血色心魔’，就是你最後的底牌嗎？”
“當然！”
李耀脫口而出，“我又不是賭神，怎麼可能暗藏着十七八張底牌，血色心魔就是我唯一的，最後的底牌了！”
龍揚君狐疑：“是嗎？”
“是！”
李耀斬釘截鐵，“我以人格保證。”
“那完蛋了。”
龍揚君嘆了口氣道，“看來你真的還有古怪，我終於明白你爲什麼會這麼爽快將‘血色心魔’拋出來讓我知道了，因爲你預料到，我不掀開你的底牌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所以你故意打出‘血色心魔’這張牌，只爲了滿足我的好奇心，博取我的信任，事實上它只是煙霧彈，你一定還有更深的祕密，更強的底牌！”
“有你說的這麼誇張嗎？”
李耀硬着頭皮道，“爲什麼在你的描述裏，我好像很陰險的樣子？”
“你本來就很陰險啊。”
龍揚君頭也不回道，“雖然你平時都擺出一副很傻很天真的蠢樣，動不動就目瞪口呆、冷汗涔涔，好像非常好騙，輕而易舉就會上當，任人擺佈的樣子，但是啊，過去一百多年間，所有相信你真的很傻很天真的傢伙，無論是什麼梟雄，統帥還是陰謀家，不管智慧再怎麼過人，佈局再怎麼精密，再怎麼算無遺策、萬無一失，統統都已經死在你的刀下了——這都不叫陰險，什麼叫陰險！”
李耀有些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任由龍揚君怎麼譏諷都不說話了。
不一時，兩人已經深入海平面以下一萬三千多米的縫隙深處，四周真像是沼澤般黑暗和粘稠。
東側的斷層上，人工開鑿的痕跡非常明顯——當然，此“人”並不是人類，而是盤古或者女媧族。
“這邊。”
龍揚君帶着李耀穿過一條狹長的裂縫，向前遊了一分鐘，四周崎嶇不平的岩層變成了光滑如鏡的金屬，他們進入了某種人造物體的管道中。
“唰！”
兩人身後，一扇環形大門緩緩旋轉合上，四周排水孔將海水不斷排出，又有熱風吹來，剛剛還充斥着海水的管道，頓時變得乾燥和溫暖。
“呼！”
李耀終於能卸下頭盔，深吸一口氣，這裏的空氣悶熱而污濁，還有一股濃烈的金屬氣息，好在沒太多雜質和毒性，對化神強者來說，呼吸自然不成問題。
只是，空氣中隱含着幾縷血腥味，還相當新鮮，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的屠殺。
李耀眉毛一挑，神色警惕地看着龍揚君。
“別緊張。”
龍揚君打了個手勢，前方的氣密門緩緩開啓，幾具千瘡百孔，和晶鎧融合到一起的屍體頓時撲了出來。
李耀皺眉，朝氣密門內望去，發現裏面簡直是一座熱氣騰騰的屠宰場，至少幾十具屍體連同廢銅爛鐵般的晶鎧，橫七豎八躺在地上或者鑲嵌在艙壁裏，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這艘船是東方望爲自己準備的最後逃生手段。”
龍揚君解釋道，“此刻正在海底基地中坐鎮指揮的不過是一個替身，真正的人東方望想利用海底基地爲誘餌，引開你們的主力
，自己搭乘這艘船，悄無聲息從深海裂縫中溜走。
“這艘船的外殼經過特殊煉製，即便在數萬米的深海中依舊能風馳電掣，而且動力單元都經過消音處理，絕不會發出一絲一毫的靈能波動，是極難偵測和捕捉的。
“天極星上75%的表面都被海水覆蓋，海洋這麼大，他往深海中一躲，只要運氣稍微好點，的確有可能躲過你們的搜索。
“只可惜，他的‘鐵桿心腹’好像不願意和他一起被活活困死在深海之中，爲這位‘前首相大人’陪葬，他們密謀將東方望五花大綁，送到你家皇后殿下面前，交換自己的性命和前途，但我卻不想去和厲靈海打交道，結果，就是你看到這樣。
“解決這些傢伙，倒沒廢我多少力氣，但這艘船也被嚴重破壞，擱淺在了這裏，憑我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修復和開動它，而東方望見‘鐵桿心腹’統統背叛，更是氣得鮮血狂噴，五內俱焚，快要翹辮子啦！”
李耀心中感慨，人類的心思，的確是宇宙間最不確定的東西，即便東方望可以計算到一切，精心安排了最後的逃生之路，依舊沒辦法保證自己的手下不背叛。
人類，終究不是機械，沒有機械那麼可靠啊！
和龍揚君一起穿越血腥的長廊，開啓兩道艙門之後，李耀就在駕駛艙的角落裏，見到了前帝國首相東方望。
儘管龍揚君提前打了預防針，李耀還是爲“鐵血宰相”此刻的容貌深深驚訝。
他曾不止一次在各種視頻和三維立體照片中看過東方望的模樣，他的身形健碩甚至微微有些發胖，整個人就像是一座大鐘般不可撼動，充滿着旺盛的精力和不怒自威的感染力。
但此刻的東方望卻是瘦削和憔悴到了極點，周身脂肪和肌肉彷彿都被詭異的蟲子啃噬一空，只剩下一副鬆鬆垮垮的皮囊耷拉下來，在臉上和身上都疊了裏三層外三層，皮膚上還遍佈着黑斑，一縷縷黑氣從黑斑上冒出來，逸散到空氣中，發出屍體腐敗的惡臭，令人忍不住捂住口鼻。
倘若說，他身上唯一還有一處器官依舊保持着活人乃至化神老怪的精氣神，那就是他的雙眼。
東方望的整張臉都像是蠟燭面具融化般耷拉下來，兩枚眼珠卻高高隆起，向前突出，幾乎佔據了半張臉，看似不像人類。
他用鷹爪般的雙手，死死抱着一個長條狀的大包裹，眼裏滿是迴光返照的亢奮，狂亂的目光死死盯着一副三維立體星圖——那是真人類帝國的整片疆域。
帝國疆域圖緩緩旋轉着，一個個大千世界和一顆顆資源星球紛紛散發出五彩斑斕，美輪美奐的光芒，投射到東方望的眼裏，令他的兩顆眼珠都像是熊熊燃燒的玻璃珠。
“呵呵，呵呵呵呵！”
東方望絲毫沒注意到李耀和龍揚君的到來，繼續如癡如醉地看着，發出低沉的笑聲，時不時還伸出顫巍巍如蘆柴棒一樣的手，去輕輕觸碰帝國疆域圖中的“新光復區域”，彷彿將整片星海都囊括於自己掌心。
龍揚君輕輕咳嗽一聲。
東方望骨頭一縮，周身空空如也的皮囊被最後一口氣給撐了起來，整個人就像是一枚又大又薄的氣球，慌忙將帝國星圖攏在懷裏，目露兇光地嘶吼道：“是誰？是誰！誰也別想把整片星海從我手裏奪走，是我的，統統都是我的！
“是我帶領帝國，打贏了空前絕後的帝國反擊戰！是我運籌帷幄，掌控一切，捍衛了人類文明的尊嚴！是我復興了帝國，將諸天星辰，統統操之在手，操之在手！
“我是真人類帝國當之無愧的第一首相，我是復興帝國的天大功臣，沒人能把我趕下臺的，你們這些卑鄙無恥，忘恩負義的傢伙，想都別想！
“不就是吞噬了幾個活人來修煉嗎？這算什麼，和我立下的汗馬功勞相比，這究竟算什麼！不吞噬這些傢伙來維持巔峯境界的計算力，我怎麼可能調度數百個大千世界，上萬顆星球的資源和兵馬，在橫跨千萬光年的廣袤戰場上，全面開戰？沒人能做到！
“犧牲一個，拯救一百個，打贏了帝國反擊戰，無數人類都能得到拯救！爲了勝利，所有人都在付出犧牲，就連我也活活榨乾了自己的血肉和神魂，再多犧牲幾個人又如何？又如何！
“我沒做錯，我問心無愧，你們這是陰謀陷害，你們這是無恥的背叛，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沒人有資格審判我，特別是你們這些虛僞怯懦的叛國者，帝國會永遠記住我，會還我一個公道的，帝國！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腦子燒成這樣——。”
龍揚君小聲對李耀道，“看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