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祭典盛大,那道純白色的身影登臺祝禱,以盼全年風調雨順。
焚香一線,奉酒於上,又許牛羊果蔬,臺上之人虔誠如一,隨行王族一一上香,春光如許,誦撫摸着一旁的靈鹿,本是心情放鬆,卻在看到在王之後上禮焚香之人時胸膛中微微一滯。
祭春之事,他雖因靈鹿認主也能來,可儀程奉天之事他是不能插手的,只能站在遠處觀看。
上香之人一身華服,衣着面容都被精心打理過,下可有侍從侍奉,上可聆聽國師教誨,舉止威儀,與那時山林中所處之人似乎再不是同一個人,他與他,似乎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雪,莫要啃食此處草種,我帶你去進些瓜果。”誦轉身牽了靈鹿,尋了一處僻靜之處喂着面前的靈鹿。
靈鹿雖高大,卻性情溫順,即使是從他手上銜走一些小果子,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傷了他。
誦忍不住去摸它的頭,看着那雙水亮的眼睛輕笑:“真羨慕你,無憂無慮的。”
“誦。”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語調從他的背後傳來,誦的身體一僵,手指微微收緊了數次纔回過了頭去,雖然心下已知二人難以再回到從前,但是見到他時心下仍然是酸楚和難忘的。
“大王子。”誦朝來人行禮。
“你從前從來不這麼叫我。”巫厥朝他走了過去,那原本與他極親近的人卻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從前是誦不知禮,今後必不敢再冒犯。”誦抓緊了靈鹿身上的繮繩,看着靠近的人別過了視線。
此話就是界限,與過去訣別總是難以割捨,可過去就是過去,一味執着於自身無益。
“你要與我劃清界限嗎?”巫厥停在了他的面前,拳頭微微收緊,“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誦垂着眸,手指仍在收緊:“那是怎樣?”
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對這個人心存希冀的,勸己時有無數的道理,可心有時候就是會因爲對方樣兩語而不聽從道理。
“王權爭鬥,其中的水很深,你知道得越多,就越是難以從這亂局中脫身,不是我不願告訴你……”巫厥深吸了一口氣,看着眼圈微紅的人道,“而是不能牽於明面,你能明白嗎?”
誦微微別開眸,卻又忍不住去看他認真的神色,從前的種種與他的羞辱交織,又匯聚成了面前蹙着眉的人:“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爲何不能說,他既陪他回來此處,自然是願意共同承擔的,危險也好,送命也罷,有何不能言說。
“厥,你可有把我放在與你等同的位置上?”誦直直看着他問道。
巫厥伸手想要觸碰他,卻在被他輕輕躲過時收緊了手指道:“我只是想要保護你。”
“多謝大王子。”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也似乎明白了他在這個人的心中並不是那個與同之人,他只是處於一種被他保護的位置上,也只能被他保護,“不必了。”
誦試圖牽着靈鹿離開,卻被巫厥拉住了手臂:“我今日來是告訴你,離國師遠一些。”
誦本要掙扎,卻是蹙眉看向了他:“他從未害過我。”
“害人並非只看表面,能在如此年紀登上國師之位,你以爲他當真是一片聖潔嗎?”巫厥眸中有些憤怒。
“至少他不會勉強我做不喜歡之事。”誦看向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道,“至少他從未輕視我,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不潔。”
巫厥沉着氣看着他,在誦掙開手臂時道:“你對他的信任倒比對我的多。”
誦的腳步停下,脣角輕抿:“或許吧。”
他亦不明白爲何從前言無不盡之人,如今卻是見了面再說不出任何溫情的話,好像是在割捨,又好像是在極盡全力的想要看到對方的情緒變化,似乎能夠證明自己是重要的。
但結果並不在希冀之中,亦不在意料之外。
誦牽着繩索打算離開,卻聽背後之人一語:“今日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國師。”
他的語調充斥着冰冷鎮定,誦輕輕回眸,看着對方全然不復之前憤怒的神色,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很陌生,陌生到甚至覺得對方正在審視着他。
“我會守口如瓶,你知道的。”誦轉身離開。
就像那時他被追兵追捕,面臨逼問,他也沒有暴露他的位置一樣。
那時他們皆是陌生人,他的不信任可以理解,而現在……他其實還是和那個時候一樣的,一直未曾變過,只是自己太理所當然,他將他想象的太美好。
他們真的沒辦法再回到從前了。
……
祭春的儀式很圓滿,迴歸的儀仗也是一如既往的浩浩蕩蕩,瀲月居於馬車之上,視線落在了誦的身上,眸中略有思忖,卻未開口詢問。
儀仗雖慢,卻總有到達的時候,宮門之外各自分開。
坤拿着長竹竿好容易套住了自己的劍鞘時耳朵動了動,手一抖,劍又掉了下去。
他卻顧不得劍,而是扒在了樓梯旁的窗邊探向外面,看着宮外浩浩蕩蕩的隊伍呲了呲牙,跳下窗口繼續夠自己的劍,萬一被主人發現了,他跟那條蟒都得被剁了,尤其是他!
可這種時候越是着急就越是手忙腳亂,以至於系在竹竿一頭的繩索直接鬆了,甚至不等他拖回去直接掉了下去。
坤:“……”
車攆停在了聖地之中,瀲月踩上車凳下車,誦隨後下來,靜立一旁。
瀲月看着他道:“今日勞碌,你先帶靈鹿回去休息吧。”
“是,多謝國師。”誦擡眸看了他一眼,行了一禮,轉身牽上靈鹿離開。
瀲月吩咐,侍從同樣收拾物品和車攆散去,只有乾跟隨在他的身後。
“誦的狀態不太對。”乾開口道,“是否需要屬下去打聽一下出了何事?”
“不必,無外乎是與大王子見了一面。”瀲月進了塔中,本打算吩咐沐浴,卻是腳步一轉上了樓梯,“而且是不歡而散,省了我許多麻煩。”
車攆的聲音已經消失,登上塔的聲音卻越來越近,坤幾乎能急出汗來,好容易將繩索繫好,重新套出劍柄時,卻聽到了劍在地面上的劃拉聲。
真是天要亡他!
坤硬着頭皮往外拖,目光時不時的往樓下探着,在看到白色的衣襟時後背都開始冒汗。
【宿主,樂樂回來了耶。】1314說道。
但它的話語出,原本在牀上盤腿靜坐的人卻睜開了眼睛,身體化形,瞬間五指消失,一條極細小的龍被埋在了被子裏面,在裏面顧涌了幾下,四周的結界緩緩消失。